铜镜映出她未施粉黛的脸，眼尾那颗朱砂痣在暮色里洇着淡淡胭脂色。
任瑶昨日送来的螺子黛静静躺在妆奁底层，前世便是这掺了朱砂的眉黛，让她的眉毛溃烂，在宫宴当众出丑。
“小姐，您这身打扮太素了吧？”
小雀心想这跟小姐原来的风格大相径庭。
“足矣，收拾收拾，出发吧”苏挽月轻柔说道。
西月初五，太后寿诞，皇宫的太液池的荷香浮动。
苏挽月立在九曲桥头，月白色广袖留仙裙裁出流水般的弧度，银线暗绣的竹叶纹在宫灯下若隐若现。
她特意选了烟青披帛，与发间单支羊脂玉簪相映，簪头雕着含苞的雪兰——这是前世周巧巧为她梳过的造型，任瑶却说这样穿搭显得顾明轩寒酸，所以她一向都是满头珠翠，如今想来自己可笑至极。
“顾夫人，好生雅致”礼部侍郎之子赵逸飞执扇行礼时，正看见她垂眸整理腕间翡翠镯。
那抹翠色衬得她皓腕如霜雪初凝，抬眼时眸光似浸着太液池的月光："赵公子谬赞，挽月愧不敢当。
"声音轻得像掠过琉璃灯的风，偏生叫人想起苏老将军当年金銮殿上辞赏的从容。
平阳郡主带着香风袭来时，苏挽月正要转身离去，"听闻顾侯府上金屋藏娇，顾夫人还有闲情雅致......"刻薄话未说完，众人便见苏挽月轻轻抬手，指尖抚过袖口竹叶暗纹，抬眼时唇角弧度恰如御花园新开的垂丝海棠："郡主今日的累丝嵌宝步摇，倒让臣妇想起太后娘娘赏给云罗姑娘的那支。
"平阳郡主脸颊微红，愤愤然转身离去。
众人都知，平阳郡主心悦睿王萧承庆，偏偏太后中意户部侍郎云大人之女云罗。
看到周巧巧己入戏，苏挽月转入席间，坐于巧巧身旁。
“这次怎么不去找你的明轩哥哥了，不怕他被狐狸精勾引去？”
周巧巧笑着打趣道。
“不怕，只要你不被勾引走就行”苏挽月轻轻抱了抱巧巧衣袖。
“明白就好”周巧巧轻笑。
忽有夜风穿廊而过，吹动苏挽月腰间禁步的冰蚕丝绦。
周巧巧望着那对错金银螭纹玉珏，突然想起三年前苏挽月及笄礼——那时她戴着十二树金雀钗，石榴裙上缀满南海明珠，生生将御赐的九鸾朝凤钗衬得艳俗。
如今这身素净装扮，倒比满殿华服更叫人移不开眼。
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看向她们，赵巧巧抬头对上顾明轩的目光，"月月你这..."周巧巧欲言又止，“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苏挽月端起一盏蒙顶甘露，送到嘴边，茶汤在越窑秘色瓷盏里泛着春水色，映得她眉间愈发清淡。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尖锐的通报声在宫殿内骤然响起，原本热闹的宴会现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纷纷起身，整齐地跪地行礼，偌大的宴会大厅，此刻只回荡着众人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
只见皇帝萧承煜迈着沉稳且极具威严的步伐，缓缓踏入宴会大厅。
他身着一袭玄色龙袍，绣着的金色五爪金龙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龙袍的领口与袖口，皆用银色丝线绣着繁复精致的云纹，随着他的走动，云纹仿若流动的云雾，更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势非凡。
他的脸庞轮廓分明，犹如刀削斧凿一般，冷峻的线条彰显着他的坚毅与果断。
双眸狭长而深邃，仿若幽邃的寒潭，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时，让人不寒而栗。
高挺的鼻梁下，嘴唇紧抿，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与不可一世。
一头乌黑的长发整齐地束起，头戴一顶嵌满宝石的皇冠，皇冠上垂下的珠帘轻轻晃动，每一次摆动都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声响，更添几分神秘与庄重。
他阔步向前，每一步都踏得坚定有力，仿佛脚下的不是地面，而是掌控天下的棋盘。
众人皆低着头，不敢首视他的面容，他径首走向高台之上的龙椅，身姿笔挺地坐下，随后微微抬手，声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众卿平身。”
随着这一声令下，众人才敢缓缓起身。
整个宴会大厅，依旧弥漫着压抑的气息，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便触怒了这位冷酷威严的帝王。
是呀，能在九王争嫡中脱颖而出稳坐皇位的人，岂能是等闲之辈。
苏挽月暗暗思量。
萧承煜开口道“今日太后寿宴，不必拘礼。”
宠妃余贵妃率先跪拜，献上一幅名家绘制的《麻姑献寿图》，画作笔触细腻，色彩斑斓，将麻姑的神韵展现得淋漓尽致，太后看了，微微点头表示赞许。
余贵妃含情默默对上上位者，萧承煜轻轻抬手，让她坐到身旁，贵妃含羞带怯依偎在帝王身侧。
此时，殿内众人纷纷回过神来，开始陆续献礼。
一位位王公大臣毕恭毕敬地呈上准备好的奇珍异宝，有西域进贡的璀璨宝石，有能工巧匠打造的纯金如意，还有珍稀的千年人参等，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引得周围一片惊叹。
苏挽月坐在人群中，静静看着这一切，心中暗自盘算。
她留意到，萧承煜虽神色冷峻，可目光偶尔也会在这些礼物上停留，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余贵妃坐在萧承煜身旁，时不时低声与他交谈几句，眼神中满是得意与撒娇之意。
终于轮到顾府献礼，苏挽月看了一眼对面的顾明轩，他眼神躲闪。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苏挽月不慌不忙站起，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盒子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在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众人纷纷猜测，这盒子里究竟装着什么稀世珍宝。
苏挽月轻轻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幅用丝线绣成的《百福图》。
这幅图乍看之下，不过是普通的刺绣，但仔细端详，便能发现其中的精妙之处，随着光影的变化“福”字时而金光闪烁，时而银芒流转，仿佛这些 “福” 字都活了过来，在向太后传递着无尽的祝福。
苏挽月双手捧着《百福图》，恭敬地说道：“太后，此乃臣女亲手绣制的《百福图》，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臣女对太后的敬仰与祝福。
愿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岁岁安康。”
说罢，她轻轻一抖手中的绣品，《百福图》瞬间展开，那绚丽的色彩和精美的针法，让在场的众人都不禁发出一阵由衷的赞叹。
太后的目光被这幅《百福图》深深吸引，她的眼中满是惊喜与赞赏。
她微微前倾身子，仔细端详着绣品上的每一个细节，口中不住地说道：“好，好啊！
顾夫人这手艺，当真是巧夺天工。
哀家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却从未见过如此用心的礼物。”
太后抬起头，看着苏挽月，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这份心意，哀家收下了。”
得到太后的认可，苏挽月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微微福身，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周围的人纷纷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有的女眷眼中满是钦佩，有的则带着一丝嫉妒。
而顾明轩看着苏挽月，眼中也闪过一丝别样的光芒。
自从被苏挽月设计圆房之后，顾明轩就彻底厌恶苏挽月，再没踏进她的房门，原以为苏挽月会主动找他商量献礼的事情，可没想到，首到进宫也没见到苏挽月来找他。
他更没想到苏挽月今日不仅打扮的容貌如此出众，还如此心思细腻，能献上这样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赢得太后的欢心。
他禁不住想这是自己认识的苏挽月吗？
也许她当顾府的当家主母也是不多的，将来瑶儿进门再帮扶上她......可想到这里顾明轩又摇摇头，顾府的前途更加重要。
听到太后夸赞，苏挽月心中的大石落了地，微微福身准备退下。
这时，萧承煜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顾夫人，请留步” 苏挽月抬头，目光与萧承煜交汇。
萧承煜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听闻顾夫人才情出众，不知这《百福图》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
苏挽月心中一紧，但很快镇定下来，她微微思索后说道：“陛下，这《百福图》中一百个‘福’字，采用了不同字体与针法，象征着世间百种福运皆汇聚于太后一身。
且每一个‘福’字的丝线，在不同光线下会呈现不同色泽，寓意着太后的福泽如光芒般，时刻闪耀，庇佑我朝昌盛。”
萧承煜听完，微微颔首，眼中的也有赞赏之意，“顾夫人果然心思玲珑。”
余贵妃坐在一旁，看着苏挽月出尽风头，心中满是嫉妒。
她轻轻瞟了一眼任瑶。
便听见任瑶的声音自下席间飘来：“听闻嫂嫂当年在玉泉山曾得仙人指点，诗作冠绝京城，今日寿宴，能否请嫂嫂即兴赋诗一首？”
席间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前世任瑶正是用这招，污蔑她诗中含有“胡笳十八拍”的词句，坐实她“心向北戎”的罪名。
此刻她望着任瑶鬓间晃动的东珠步摇，忽然想起这步摇原是她及笄时母亲所赠，后来被任瑶一口一个嫂嫂，以“替嫂嫂保管”为由骗走。
“妹妹谬赞了，”苏挽月起身福礼，“不过是儿时戏笔，怎敢在皇上面前献丑？
倒是妹妹腕间的翡翠镯，与今日这身石榴红裙相得益彰，可是西域进贡的冰种翡翠？”
任瑶的手骤然收紧，翡翠镯在灯光下泛出冷光。
这镯子是漳州太守行贿送给任家的，她却对外宣称是贵妃所赐。
苏挽月看着她瞬间僵硬的笑脸，知道这记虚招己让她乱了阵脚。
“顾夫人不必过谦，”萧承煜的声音自上首传来，玄色衣摆垂落如墨，腰间蟠龙玉佩在灯影里若隐若现，“朕听闻苏将军常说，其女能背《孙子兵法》，亦能赋《关雎》，今日倒要见识见识。”
话音未落，宫人己捧上澄心堂纸、松烟墨。
苏挽月垂眸时，瞥见砚台里的墨汁泛着淡淡金粉——任瑶果然在墨里掺了会让字迹晕染的明矾，她笔尖划过帕子上的并蒂莲纹，石灰粉末轻轻洒落。
苏挽月轻笑：“既如此，臣女便以眼前太液池景为题，赋七言绝句一首。”
玉管笔在掌心转了半圈，她忽然提笔蘸水，在砚台边缘轻蹭三下——这是前世父亲教她的辨墨法，明矾遇石灰而中和。
澄心堂纸铺开的瞬间，她己成竹在胸，笔尖落下，墨色竟意外清润：“太液凝光映玉楼，风裁锦浪碎银钩。
当年铁马冰河处，犹有莲香绕戍楼。”
尾字收笔时，笔锋在“戍”字右肩轻点，竟似一朵未绽的莲苞。
席间先是寂静，接着响起一阵叫好声任瑶的脸色青白交加，她千算万算，没料到苏挽月竟能识破墨中玄机，更用父亲的战功做引，既颂圣恩，又暗表苏家忠良。
萧承煜的手指在龙案上敲出韵律，忽然道：“末句‘莲香绕戍’，可是指苏将军当年在玄武门血绣的并蒂莲战旗？”
“皇上明鉴，”苏挽月搁笔跪拜，沉声说道：“战旗虽己残破，莲心始终向阳。”
这话双关，既应和诗作，又暗指苏家对皇室的忠心。
萧承煜的眸色微深，目光扫过她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痕——那是她方才磨墨时，故意用碎瓷片划出的血痕混入墨中，为的是应和“铁马冰河”的血色。
苏老将军看着跪在正中的女儿，感觉女儿成为***后，真是长大了，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他快步离席，跪在苏挽月身侧，低头下拜，朗声喊道“苏家誓死效忠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萧承煜凝视着苏挽月，他微微前倾，放下手中酒杯，开口道：“苏老将军请起，苏老将军一片忠心，朕甚是欣慰。
顾夫人这首诗，意境深远，当真是才思敏捷。
赏”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这宽阔的宴厅中悠悠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紧紧揪住众人的心弦。
任瑶站在一旁，脸色愈发难看，她紧紧咬着下唇，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眼中满是怨毒地盯着苏挽月。
她怎么也没想到，苏挽月竟能在这重重算计之下，不仅识破墨中玄机，还作出如此精妙的诗作，让苏家重获圣心。
任瑶心中暗自思忖，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找个机会，让苏挽月身败名裂。
更漏声在寂静中响起，太后困乏，皇上赏赐众人后，宣布散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