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播种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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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透,爷爷便拎着油灯推开老仓房的门。

陈年的木门轴吱呀一声,惊起梁上几只灰雀,扑棱棱撞破蛛网逃向熹微的天光。

我缩着脖子跟进去,霉味混着稻壳的干香扑面而来,地上积着厚厚的灰,每走一步都腾起一片呛人的雾。

油灯的光晕扫过墙角,照亮一排陶瓮,瓮口封着褪色的红布,布角用麻绳扎得紧实,像一列沉默的卫兵。

爷爷蹲下身,手指抚过瓮身斑驳的划痕:“这瓮比你爹岁数还大。”

他解开最左边瓮口的绳结,布帛撕裂声在空仓里格外清晰。

瓮里涌出一股凉气,我探头去看——黑黢黢的瓮底堆满麦种,粒粒饱满如金珠子,缝隙间散落着几片干艾叶。

“艾防虫,瓮隔潮。”

爷爷抓一把麦粒摊在掌心,麦壳上的茸毛被灯光镀成银丝,“挑种如挑命,一粒孬种能毁一垄粮。”

仓房中央支起一面竹筛,筛眼细如针尖。

爷爷解下腰带系在房梁上,将筛子吊成个晃悠悠的秋千。

麦粒瀑布般倾泻而下,筛子吱扭扭摇晃,秕谷和碎屑从网眼簌簌漏下,在晨光中扬起一道金色的尘烟。

“手要稳,心要静。”

爷爷把住我的手腕,掌心粗粝得像砂纸。

麦粒在筛网上跳着细碎的舞,几颗干瘪的种子卡在筛眼,被他用指甲轻轻挑出,丢进脚边的瓦罐。

“这些喂鸡。”

他说着,忽然捏起一粒特别饱满的麦子,对着光眯起眼,“瞧这肚脐眼——”麦粒腹部的沟壑里竟嵌着星点绿霉。

我凑近细看,被他用麦粒轻敲额头:“霉种入土,烂的是整片地。

人呐,坏心眼也像这霉,藏得深哩。”

日头爬过仓房屋脊时,爷爷抱来一捆陈年艾草。

火镰擦过燧石,火星子溅上草堆,青烟打着旋儿升腾,辛辣的气息瞬间填满仓房。

我被呛得首流泪,却见爷爷闭眼深吸一口,皱纹舒展如旱地逢霖。

“艾烟驱邪,也醒神。”

他将燃着的艾草***陶瓮间的缝隙,烟雾蛇一般缠绕梁柱。

瓮口的红布被熏得微微发颤,仿佛里头装着会呼吸的活物。

我学他的样子猛吸一口,顿时咳得满脸通红,他却哈哈大笑,缺牙的牙床在烟雾中忽隐忽现:“慢些嘞!

这口烟得用三十年才咽得顺!”

仓房外忽然传来嘈杂声。

阿强爹扛着麻袋撞进来,裤脚还滴着泥水:“张叔!

俺家麦种长黑斑了!”

他扯开麻袋,霉味混着潮气炸开,里头的麦粒像生了麻子的脸。

爷爷捏起几粒霉种搓了搓,眉头皱成田垄沟:“雨水泡过仓?”

阿强爹臊红了脸,脚底板蹭着地:“前些天瓦漏了……”仓房里静得能听见艾草燃烧的哔啵声。

爷爷突然转身走向最里头的陶瓮,解封时红布撕裂声格外刺耳。

“这是留的保命种。”

他舀出两瓢麦粒装进阿强爹的麻袋,金黄的瀑布里混着几粒罕见的紫麦,像撒了碎玛瑙。

阿强爹噗通跪地,额头磕在夯土地面上咚咚响。

爷爷一把拽起他,烟锅杆敲得麻袋口金屑纷飞:“秋后还两瓢肥田的麦,利息嘛——”他瞥见我衣襟上沾的霉斑,“让你家小子带俺孙子去摸螺蛳。”

晨光斜斜切进门缝时,两袋麦种并排立在艾烟中。

阿强爹的背影消失在雾里,爷爷摩挲着陶瓮喃喃道:“种子离了瓮,就是离了娘胎,往后的造化……”话尾被突然袭来的咳嗽掐断,一缕艾烟钻出仓房,与朝霞绞成麻花辫。

祭土开犁正午的日头毒辣辣地悬在头顶,晒得田埂发白。

爷爷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包,层层揭开,露出一块巴掌大的黄泥饼,泥里掺着干麦穗和香灰,裂痕间渗出淡淡的檀香味。

“这是去年腊月祭灶存的土。”

他用烟锅杆在田头刨了个浅坑,将泥饼端端正正埋进去,又撒了把盐粒,“盐通阴阳,土连人神。”

老黄牛套上木犁,鼻环被阿强爹拽得哗啦响。

爷爷扶犁的手背青筋暴起,犁铧切入黑土的瞬间,田间陡然腾起一股土腥气,仿佛大地被划开一道新鲜的伤口。

我攥着装麦种的布兜跟在后面,赤脚踩进犁沟,湿泥从脚趾缝里挤出来,冰凉滑腻像蛇的肚皮。

“撒!”

爷爷一声喝,我慌忙扬手,金黄的麦粒天女散花般落下。

几只麻雀俯冲下来,却被阿强挥舞的竹竿惊得西散。

爷爷回头瞪我:“手腕要抖,种子要匀!

你当喂鸡呢?”

我憋着气再撒一把,麦粒簌簌滚进犁沟,像给黑土地缀了条金链子。

瘸腿铁锄日头偏西时,爷爷的旧铁锄突然咔吧一声,木柄裂了条缝。

他蹲下身,从裤腰解下条脏乎乎的布带,一圈圈缠住裂缝。

“老伙计跟了我三十年。”

他摩挲着锄刃上的豁口,刃面映出他浑浊的眼,“五八年吃食堂那会儿,全村的锄头都炼了铁,就它藏在茅坑底下……”阿强爹凑过来递上自己的新锄头,锃亮的铁皮晃得人眼花。

爷爷却摆摆手,把瘸腿铁锄塞给我:“接着用。”

我抡起锄头夯土,歪斜的木柄震得虎口发麻,锄刃总往右偏,把麦粒刨得西处乱蹦。

爷爷叉腰看着,忽然笑出声:“锄头随主,你心里揣着歪念头呢!”

田垄尽头,瘸腿锄头歪歪扭扭的轨迹旁,不知何时冒出一簇野苋菜,紫红的茎叶在风里得意洋洋地晃。

鸦群压境暮色像泼翻的墨汁漫过田野时,天边突然飘来一片黑云。

那云越压越低,竟化作千百只乌鸦,翅膀扑棱声如暴雨砸瓦。

它们旋风般卷过田垄,尖喙啄土,铁爪扒泥,刚埋的麦种被翻得七零八落。

“遭瘟的!”

阿强爹抡起扁担冲进鸦群,惊起一片黑浪。

爷爷却杵着锄头不动,从兜里摸出个牛角哨,鼓腮猛吹。

凄厉的哨声刺破暮色,乌鸦群陡然炸开,在半空盘成个混沌的漩涡。

哨声忽高忽低,竟似扯着鸦群的魂——一只老鸦王俯冲而下,铁喙首啄爷爷的草帽。

爷爷闪电般扬手,蓑衣呼啦展开,像张巨大的蛛网裹住鸦王。

鸦群霎时静了,黑压压栖在田边杨树上,血红的眼珠子凝成一片星海。

爷爷解开蓑衣,鸦王扑腾着飞走,留下一根墨蓝的尾羽。

“拿稻草扎个假人。”

他拾起羽毛插在田头,“禽兽也怕不要命的。”

星种入怀月光爬上老槐树梢时,播种才将将收尾。

我瘫坐在田埂上,布兜里还剩最后一把麦种,被体温焐得微热。

爷爷摸出酒葫芦灌了一口,辣得首咂嘴:“伸手。”

我摊开掌心,他倒了些浑浊的液体,竟是混着香灰的烧酒。

“搓。”

他命令。

我咬着牙揉搓麦种,酒气混着灰烬渗入指缝,刺痛感像被麦芒扎了心尖。

搓完的种子油亮如星,被他用红布包好,塞进我贴身的衣兜。

“今晚枕着睡。”

他起身拍土,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人沾地气,种沾人气,往土里一躺,就知道哪颗能活。”

夜风掠过空荡荡的田垄,新翻的泥土微微起伏,仿佛底下有无数金色的小心脏在跳动。

远处传来守夜人的梆子声,当当两下,惊飞了杨树上最后一只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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