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韫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落的枯叶,在无尽的虚空中飘荡、沉沦。
耳边是模糊的、嗡嗡作响的噪音,夹杂着粗鲁的呵斥和金属碰撞的冰冷回音。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撞击硬物的剧痛,将她残存的意识猛地拽回现实。
彻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她。
不是风雪肆虐的户外,而是一种带着霉味、尘土气息和万年不见阳光的阴冷,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进她单薄的、几乎被撕碎的衣衫里,啃噬着每一寸肌肤。
身下是坚硬冰冷的触感,不是积雪的绵软,而是粗砺的、凹凸不平的石板地面。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片刻,才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极其低矮、破败的屋顶。
梁木乌黑腐朽,蛛网如同灰白色的丧幡,层层叠叠地垂挂下来,在穿堂而过的阴风里轻轻摇曳。
墙壁斑驳,大片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土坯,上面爬满了暗绿色的湿冷苔痕。
一扇歪斜的、糊着破烂窗纸的格子窗,透进外面雪地反射的、惨淡的微光,勉强照亮了这个狭小、肮脏的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埃、霉烂木头和某种陈年污垢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里是……相府?
那个权倾朝野、富丽堂皇的相府深处,竟有如此荒凉破败的角落?
“醒了就别装死!”
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在头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相爷吩咐了,你就住这‘寒芜苑’。
以后你就是这院子里的粗使奴婢!
该干什么,自有人告诉你!”
苏清韫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一个穿着体面些的、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正叉着腰站在不远处。
她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却掩不住眼角的刻薄纹路,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审视,仿佛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
妇人身后,站着两个同样穿着仆役服饰、但眼神麻木冷漠的粗壮婆子。
“李嬷嬷,”一个婆子瓮声瓮气地问,“这罪奴……怎么处置?
要不要先给她件能蔽体的破布?”
那被称为李嬷嬷的妇人嗤笑一声,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苏清韫***在破碎衣衫外的肌肤,特别是肩头那枚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狰狞的烙印:“蔽体?
她也配?
相爷说了,苏家的人,就该记住自己是什么身份!
给她一桶冷水,让她醒醒脑子,认清自己的位置!
至于衣服……哼,等会儿自会有人送来‘合身’的!”
一桶冰冷刺骨、混杂着冰碴的井水,被一个婆子毫不留情地当头浇下!
“唔——!”
彻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瞬间扎透了苏清韫的西肢百骸,激得她浑身剧烈地痉挛起来,牙关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她身上的污雪和屈辱的痕迹,也带走了最后一丝残存的体温,让她如同坠入了万丈冰窟。
湿透的、破碎的布条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瘦骨嶙峋的轮廓,更显凄惨无助。
寒冷带来的剧烈颤抖,牵扯着肩胛骨处的烙印,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钝痛。
这痛楚,连同着被撕衣的羞辱、被拖拽的狼狈、阶前那刺骨锥心的质问,以及苏家满门血淋淋的惨状,如同无数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恨!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早己冻裂的伤口中,新鲜的疼痛混合着旧伤,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
她强迫自己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嘶吼和诅咒,将翻涌到喉头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死,不能疯!
清晏还在等着她!
苏家的血仇还未昭雪!
她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如同散了架的身体。
湿透的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水珠顺着下巴不断滴落。
她抬起眼,看向那李嬷嬷。
那双刚刚还因剧痛和寒冷而显得迷蒙的眸子,此刻却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潭,幽暗、死寂,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磐石般的坚韧。
没有哀求,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李嬷嬷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随即恼羞成怒,尖声道:“看什么看!
***胚子!
还不快滚起来干活!
这院子里的积雪,天黑前必须给我清扫干净!
扫不干净,今晚就别想有饭吃!”
她厌恶地挥挥手,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王婆子,张婆子,看着她!
别让她偷懒装死!”
两个粗壮婆子应了一声,如同两尊门神,抱着手臂,冷冷地杵在破败的屋门口,眼神像看管牲口一样盯着苏清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