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字像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我己然混乱不堪的思维。
管理局内部确实存在远超我级别的权限,但那通常是针对战略级时间锚点或核心数据库的访问权。
从未听说过什么“最高权限记忆体”!
这概念本身就充满了荒谬感。
记忆……权限……这怎么可能关联在一起?
难道……“蜉蝣”的身体晃了一下,似乎刚才那一瞬间的对抗也耗尽了他的力量。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防护面罩内壁瞬间蒙上了一层带着血丝的白雾。
他艰难地抬起手,用沾满辐射尘和暗红血迹的手套背面,用力擦过嘴角的位置。
面罩后的那双眼睛,穿过弥漫的致命尘埃和闪烁的猩红警告光,再次死死地锁定了我。
那眼神里的疯狂和悲悯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情绪。
有劫后余生的虚弱,有洞穿真相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于怜悯的、沉重的释然?
他看着我僵硬的姿态,看着那不断闪烁猩红警告的量子手套,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沙哑、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
那声音起初模糊不清,但很快,几个清晰的音节穿透了面罩的过滤系统和手套发出的刺耳蜂鸣,如同带着冰碴的寒风,首接灌入我的耳中,冻结了我的血液:“欢……欢迎……醒……来……”他喘息着,仿佛说出这几个字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声音断断续续,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林……默。”
他准确地、清晰地,再次叫出了那个被尘封的名字。
量子手套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着我的皮肤,那猩红的光芒如同活物,在昏暗的辐射尘背景下不断明灭,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在我的神经末梢上狠狠抽打一鞭。
手套内部驱动单元因为强制锁死而发出的细微、高频的震颤,透过骨骼清晰地传导上来,像无数只冰冷的蚂蚁在噬咬着我的臂骨。
“蜉蝣”——那个穿着肮脏防护服的男人,在念出“林默”这个名字后,身体又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背靠着身后一块巨大的、被高温熔融后又凝固的扭曲金属残骸,滑坐了下去。
沉重的防护服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抬起一只手,无力地摆了摆,像是在驱赶什么,又像是彻底的放弃。
防护面罩的视窗上,凝结的血雾和汗汽混合着辐射尘,模糊了他的面容,只剩下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透过污浊的视窗,依旧死死地盯着我,目光复杂得如同纠缠在一起的、沾满油污的缆绳——虚弱、疲惫,但深处却燃着一丝奇异的、近乎于……希望的火星?
那火星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绝望的灰烬,落在我身上,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他不再说话,只是那样看着我,沉重地喘息着。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防护服内部空气循环系统沉闷的嘶鸣,像破旧风箱在拉动。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被无限放大,又仿佛被彻底隔绝。
盖格计数器那催命的“咔哒”声,频率高得如同骤雨敲打着铁皮屋顶;远处反应堆废墟深处,某种巨大金属结构在冷却应力下不堪重负发出的***,悠长而恐怖,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甚至能听到细微的、辐射尘簌簌落下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沙粒在摩擦着这片死亡之地的每一寸表面。
这些声音疯狂地涌入我的耳朵,试图填补那因为认知崩塌而出现的巨大空洞,却只带来了更加尖锐的、精神层面的噪音。
我的身体像一尊被浇铸在滚烫混凝土中的雕像。
右臂依然僵硬地悬在半空,被那副冰冷、沉默、却又闪烁着不祥红光的量子手套死死钉在原地。
无法前进,也无法收回。
每一次试图移动手指,哪怕只是最微小的神经冲动,都会引发手套内部更加强烈的、代表拒绝的震颤和蜂鸣。
它不再是武器,而是枷锁,一个由我自身最高权限系统所施加的、冰冷而荒谬的枷锁。
最高权限记忆体……那张泛黄的童年照片,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公园的绿草地,色彩鲜艳的风筝,那个笑容灿烂、对世界毫无防备的男孩……“林默”。
这个名字,这个身份,这个被管理局彻底封存、被我自己亲手埋葬在“任务需要”之下的过往……它怎么会是……“最高权限”?
如果“蜉蝣”说的是真的……如果那些颠覆性的、疯狂的话语有一丝可能……那么“历史”是什么?
“维护”又是什么?
我为之战斗、为之付出一切(包括那被遗忘的童年)的时间管理局,又是什么?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放射性尘埃腥气的风,打着旋从反应堆的巨大裂口方向卷来,狠狠撞在我的战术头盔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几片焦黑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碎片被风卷起,擦着头盔的面罩飞过。
风灌进作战服的缝隙,带来刺骨的寒意。
废墟之上,只有辐射尘在死寂的风中无声盘旋,像一场永不落幕的灰色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