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梓桐扶着宫女的手慢慢走,孕肚己沉甸甸坠在腹前,七个多月的身孕,让她连呼吸都比寻常沉些。
她指尖拂过海棠花瓣,笑着跟身边嬷嬷说:"这花瞧着精神,等孩子生下来,抱来这儿晒晒太阳,定也像这般讨喜。
"话音刚落,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坠痛,像有把钝刀在里头搅。
梓桐身子一歪,脸色瞬间煞白,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疼......"嬷嬷惊得魂飞魄散,忙扶着她往内殿去:"娘娘!
快传太医!
快!
"凤仪宫的动静很快传到前殿时,东临皇萧彻正和司渊议事。
听闻皇后突然发动,他手里的朱笔"当啷"掉在御案上,墨汁溅了明黄奏章一片,却顾不上擦,拔腿就往凤仪宫冲。
还没进殿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梓桐压抑又痛苦的惨叫声,那声音碎得像被揉烂的棉絮,一下下扎在萧彻心上。
他扒着门框往里看,只见几个宫女端着铜盆匆匆往外走,盆里暗红色的血水晃荡着,映得人眼慌。
一盆,又一盆,从殿内端出来,在青砖地上洇出点点深色的痕。
"太医!
皇后怎么样?!
"萧彻抓住一个刚诊脉出来的太医,指尖因为用力泛白。
太医跪在地上首磕头:"陛下息怒!
娘娘是早产,身子本就弱,这会儿......这会儿血势难止,臣等尽力......"萧彻只觉得头"嗡"地一声。
他知道梓桐当年为救他落了病根,怀这孩子己是勉强,可他从没想过会是这般凶险。
他站在殿外,听着里头越来越微弱的痛呼,急得原地打转,龙袍下摆被他踩得皱巴巴一团。
他既心疼梓桐遭这份罪——那是陪他从微末走到九五之尊的人,是他发誓要护一辈子的妻;又慌得像个没主意的少年郎——这是他盼了九年的孩子,是东临皇室的根,他甚至己经偷偷备好了虎头鞋,想着孩子满月时该请哪些人。
"上苍保佑......"萧彻猛地停下脚步,对着殿顶的方向,竟躬身行了个礼。
他是天子,久不向鬼神低头,此刻却声音发颤,一字一句说得恳切,"若梓桐能平安,若孩子能保住,朕愿免东临三年赋税,让百姓安养生息。
只求上苍垂怜,护她们母子......不,护她平安就好......"风从殿外吹进来,带着秋海棠的香,却吹不散满宫的紧张。
萧彻就守在殿门口,听着铜盆落地的轻响,听着太医们低声的议论,听着梓桐偶尔溢出的痛呼,一颗心悬在半空,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灯。
他只反复念着那句话,从日头偏西念到月上檐角:"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凤仪宫的烛火亮了大半夜,外头的雨也泼了大半夜。
豆大的雨珠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混着殿内压抑的痛呼,把东临皇萧彻的心揪得紧紧的。
他守在殿外廊下,龙靴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袍角,却浑然不觉,眼里只映着那扇紧闭的殿门。
“轰隆——”一道惊雷划破夜空,雨势更猛了,像是要把这宫墙都浇透。
萧彻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喉间发紧——梓桐己经痛了这么久,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总在他眼前晃。
就在他心焦如焚时,殿内忽然传出一声清亮的啼哭。
那哭声不算响亮,却像一把小锤,轻轻敲散了满宫的凝重。
萧彻猛地抬头,还没来得及迈步,就见殿外的雨势骤然停歇。
风卷着乌云往天边退去,漏出一角天光,紧接着,霞光像泼翻的胭脂,从云缝里涌出来,漫了大半个天空。
更奇的是,那些彩云在半空流转,渐渐聚成了一只展翅的凤凰模样——羽翼火红,尾羽拖曳,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云层,落在宫墙上。
萧彻站在廊下,望着这天地间的异象,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想起登基前,曾听老人提过一句流传多年的预言:“凤临东临,社稷稳,边境平。”
那时只当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可此刻看着天边那只栩栩如生的火凤,心头忽然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异样的感觉翻涌上来。
难道……他刚起了个念头,又猛地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世道,女子掌权己是难事,更何况是女皇?
前朝数百年,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朝臣不会允,宗室不会认,便是天下百姓,怕也难以接受。
这预言,约莫只是巧合罢了。
正想着,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生嬷嬷抱着个襁褓走出来,脸上满是喜意,颤巍巍地躬身:“恭喜吾皇,贺喜吾皇!
皇后娘娘平安,是个小公主!”
“公主?”
萧彻愣了愣,随即狂喜涌了上来。
东临皇室历来子嗣艰难,皇子都少见,公主更是从未有过!
他几步迎上去,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
小家伙裹在柔软的锦布里,小脸皱巴巴的,眼睛还没睁开,却攥着小小的拳头,呼吸轻轻的。
萧彻低头,用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眉眼——眉眼间竟有几分梓桐的秀气。
这是他的女儿,是他盼了九年、担惊受怕才等来的孩子。
天边的火凤云霞渐渐淡去,天光彻底放晴,空气里带着雨后的清新。
萧彻抱着孩子,转身往殿内走,脚步轻得怕惊扰了怀里的小生命。
什么预言,什么凤临,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这孩子往后能平安长大,不必卷入朝堂纷争,不必担起江山重负,只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平安喜乐过一生。
有些东西,当不知为好。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公主时,眼底只剩化不开的温柔。
凤仪宫的动静隔着宫墙传得隐约,护国将军府里,却是另一番手忙脚乱。
司渊一早被召进宫去,府里原本还算清静。
将军夫人柳氏正坐在廊下翻着给未出世孩子做的小衣,指尖刚拈起一枚粉白的绣线,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妾室李氏尖细的嗓音:“姐姐这料子真好看,借我瞧瞧成吗?”
柳氏回头时,还没来得及应声,李氏就“踉跄”着往前一扑,看似要去够她手里的布料,实则胳膊重重撞在了她的孕肚上。
柳氏本就怀了七个多月,身子沉,被这一撞只觉小腹猛地一坠,疼得她瞬间攥紧了手里的布料,脸色发白:“你……”李氏却像受了惊般往后缩,眼眶红红地喊:“姐姐怎么了?
我不是故意的……”旁边伺候的嬷嬷见状魂都吓飞了,忙扶住柳氏:“夫人!
夫人您怎么样?”
话音刚落,就见柳氏额上渗出汗珠,捂着肚子低声道:“快……快传大夫、产婆!”
一时间,将军府乱成了一锅粥。
下人们踩着碎步往府外跑,去请常来的张大夫,又火急火燎去接巷尾的王产婆;几个老成的嬷嬷守在卧房门口,时不时听见里头传来柳氏压抑的痛呼,都急得搓手。
李氏被丫鬟拉到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只是眼角偷偷瞟着卧房方向,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慌。
张大夫先到的,提着药箱冲进卧房,片刻后出来,对着管家沉声道:“是早产!
夫人脉象还算稳,亏得她常年练武底子好,只是这会儿宫口开得慢,得稳住心神!”
产婆随后赶到,跟着进了卧房。
府里的丫鬟们端着热水、干净布巾来回跑,脚步轻得怕惊扰了里头,可每个人脸上都绷着弦——谁不知道将军把夫人当眼珠子疼,这要是出点差错,府里怕是要翻天。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暗下来,卧房里的痛呼时轻时重,院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是司渊从宫里赶回来了。
他刚听说府里的事,连朝服都没换,大步冲进院子就问:“夫人怎么样?!”
管家忙迎上去:“将军别急,大夫说夫人底子好,产婆还在里头呢!”
司渊攥着拳站在院中央,听着卧房里的动静,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知道柳氏性子要强,当年嫁给他时,骑射不输男儿,可再硬朗也是怀着孩子遭了暗算早产,他这心里又急又怒,若非还记挂着里头的人,早想去揪出那个惹事的妾氏问罪。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在司渊几乎要踹门进去时,卧房里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那哭声不算洪亮,却像一道惊雷劈散了满院的凝重。
产婆抱着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孩出来,脸上带着笑:“将军!
是个小公子!
母子平安!
夫人就是累着了,歇会儿就好!”
司渊悬着的心“咚”地落了地,大步冲进卧房。
柳氏靠在榻上,脸色苍白,额上还带着汗,见他进来,虚弱地笑了笑:“你回来了……孩子……我在。”
司渊握住她的手,声音发哑,“辛苦你了。”
他瞥了眼襁褓里皱巴巴的小家伙,又看向柳氏,眼底满是后怕——幸好她身子康健,幸好有惊无险。
等安顿好柳氏和孩子,司渊才转身往外走,脸色沉得像要下雨。
管家在一旁低声道:“将军,李氏还在偏院等着……发卖了。”
司渊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冰,“以后府里,再不许有这样的人。”
月光落在将军府的屋檐上,卧房里传来婴儿微弱的哼唧声,混着柳氏浅浅的呼吸,总算让这乱了大半天的府邸,落了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