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最终还是拨通了报警电话,言简意赅地陈述了情况:邻居失联超24小时,男友寻找未果,房门反锁。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汇报一段出错的数据流,精准,但没有温度。
约莫二十分钟后,电梯再次抵达17楼。
这一次,上来的是两名穿着制服的民警,以及一位便衣男子。
便衣男子约莫三十五岁,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脸上带着一种经年累月面对非常事件所沉淀下来的沉稳,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甫一出电梯就迅速扫过整个走廊,在林默和瘫坐在地的张姓男友身上短暂停留,评估着现场状况。
“谁报的警?”
便衣男子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公事公办的效率。
“我。”
林默向前一步。
男子点点头,掏出证件示意了一下。
“市刑警队,陈昊。
初步情况我们己经了解。”
他转向仍在啜泣的张姓男友,“你是失踪者的男朋友?
张哲先生?”
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站起来,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之前的担忧。
陈昊抬手,温和但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我明白你的心情。
小李,”他对身后一位年轻民警说,“先陪张先生到旁边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做份笔录。”
支开情绪激动的家属,是处理此类事件的标准流程。
陈昊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林默,以及那扇1702的房门。
“你是报警人林默?
和陈薇小姐熟悉吗?”
“邻居。
不熟。”
林默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
陈昊走到1702门口,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先站在那里,静静地观察。
他的视线从门牌号、门锁、猫眼,再到门口那块略显歪斜的地毯,一一掠过。
林默注意到,这位刑警队长的观察方式与自己不同, less on microscopic details, more on the overall picture and potential points of intervention.陈昊从证物袋里取出手套戴上,尝试性地压了下门把手——确认锁死。
然后他俯身,仔细检查门锁和门框,看是否有暴力撬压的痕迹。
“没有任何破坏痕迹。”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默说。
接着,他示意物业再次用钥匙尝试开门。
结果依旧,门从内部反锁。
“陈队,这种情况……”物业管理员小声说道,意思很明显,反锁极大降低了事发意外的可能性。
陈昊没说话,拿出一个强光手电,蹲下身,透过门底部的缝隙向屋内照射,仔细观察了片刻。
“看不到什么异常。
地面没有杂物,也没有……不该有的痕迹。”
他站起身,眉头微锁,但语气依然沉稳,“张先生说最后一次联系是昨天下午,之后手机一首关机?”
“他是这么说的。”
林默回答。
“有听到隔壁昨晚或今天有什么异常动静吗?
比如争吵、重物落地声?”
陈昊问林默。
林默摇头。
“没有。”
他的工作需要高度集中,通常戴着降噪耳机。
但即使如此,如果真有巨大声响,他应该能察觉到。
沉默了一下,他补充道:“但我昨晚七点左右出门倒垃圾时,注意到她门口的这块地毯,摆放是整齐的。”
陈昊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印着抽象图案的地毯上。
现在,它确实歪斜了,一角蹭到了门框。
“哦?”
陈昊似乎对这个细节产生了些兴趣,“你确定?”
“我对图形和位置比较敏感。”
林默道,“现在的角度,相比昨天,逆时针偏移了大约三到五度。”
陈昊蹲下,仔细看了看地毯。
很轻便的入户毯,确实很容易被踢到或踩歪。
他用手将地毯摆正,然后又故意用脚轻轻一蹭,它立刻又歪了。
“这种地毯,很容易移动。”
陈昊站起身,语气里那丝刚被勾起的兴趣淡了下去,“一阵穿堂风,或者清洁工用吸尘器路过,都可能弄歪它。
不能说明什么。”
这时,年轻民警走了过来,低声对陈昊说:“陈队,问过了。
两人最近确实因为一些小事拌过嘴,但据男方说,昨晚通话时情绪正常,还约了今天下班见面。
女孩的公司和亲友都联系过了,都没消息。
社会关系初步了解,比较简单,没发现异常。”
陈昊听完,沉吟了片刻。
所有的表面证据都指向一个警方面对大量失踪报案时最常见、也最希望看到的初步结论——成年人因情绪或压力原因暂时失联。
“先把情况录入系统,按失踪人口流程处理。”
陈昊对民警吩咐道,然后转向几乎要再次崩溃的张哲,“张先生,你的心情我们理解。
但目前来看,没有证据显示陈薇小姐遭遇了不法侵害。
房门反锁,很大概率是她本人还在屋内,可能因为某些原因不想与外界联系。
我们会持续关注,一旦有任何线索,会立刻通知你。
你也再努力回忆一下,她有没有可能去其他朋友那里,或者有没有提过想去哪里散心?”
这番话合情合理,既是标准程序,也带着一种务实的安抚。
但在林默听来,却像是一段被预先编写好的、用于处理此类事件的固定代码。
张哲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面对警方权威而理性的判断,他满心的焦虑和不安似乎也失去了着力点,只能化作无力的哽咽。
陈昊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对物业交代了几句加强巡查的话,便准备收队。
现场似乎己经没有什么值得深挖的价值了。
就在陈昊转身,准备走向电梯的时候,林默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地穿透雨声:“陈队长。”
陈昊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林默的目光越过陈昊,重新定格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你刚才检查门底缝隙时,主要在看地面,对吗?”
“什么意思?”
陈昊的眉头又蹙了起来,耐心似乎在一点点消耗。
“门的内侧,”林默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大约在门锁下方十厘米的位置,门板的漆面上,有一小块非常模糊的印记。
不是指纹,更像是某种……织物快速摩擦留下的极细微痕迹。
很淡,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看到。”
他顿了顿,继续抛出那个被忽略的细节。
“还有,那个弄歪了地毯的‘动作’——如果它不是意外,而是人为——那这个人的力道和方向,似乎不是为了进门,而更像是……离开时,被什么东西匆忙绊了一下或拖拽了什么东西造成的。”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无尽的雨声。
陈昊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重新审视着这个言语不多却观察力惊人的邻居。
林默提到的细节微不足道,甚至有些牵强,但那种笃定和精准,却让人无法完全置之不理。
“林先生,”陈昊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官方色彩,“你的观察很仔细,谢谢提供信息。
但这些……都只是非常细微的推测,无法作为立案依据。
警方办案需要讲证据。”
他看了一眼那扇门,仿佛要透过它看到里面的答案。
“也许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再等等看,很多时候,失踪的人只是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
说完,他对着林默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走向电梯。
民警和物业也跟着离开。
走廊里,只剩下失魂落魄的张哲,和重新陷入沉默的林默。
林默没有反驳,也没有坚持。
他知道陈昊的话从程序上看是正确的。
数据样本不足时,最合理的做法是等待更多数据输入,而不是强行构建模型。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1701室,关上门,将世界的嘈杂隔绝在外。
但刑警队长那句“再等等看”的话,却像一段无法忽略的异常代码,在他脑海中循环。
他走到电脑前,屏幕还亮着,地下车库监控异常波动的提示框依然在那里。
数据异常。
反锁的房门。
织物摩擦的痕迹。
歪斜的地毯。
这些孤立的数据点,每一个都可以用偶然来解释。
但当它们同时出现,并以一种特定的方式排列时,偶然的概率正在急剧降低。
他打开一个空白的编程界面,修长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
窗外,雨声未停,反而更加汹涌,仿佛在掩盖着什么。
林默的眼神变得专注起来。
他不需要等待警方的程序。
他决定启动自己的——他要写一个程序,不是用来分析网络数据,而是用来模拟还原昨晚发生在这条走廊的一切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