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入军营
江野拎着鼓鼓囊囊的迷彩背包挤下车时，一股混杂着松针与柴油的冷风首往喉咙里钻，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全体都有 —— 列队！”
粗犷如砂纸摩擦的吼声突然炸响，江野条件反射地绷紧脊背。
站台尽头站着个铁塔似的军官，橄榄绿常服的肩章上缀着三道粗杠，帽檐投下的阴影把眉眼压得看不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钢钉，扫过人群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动作快点！
磨磨蹭蹭像没断奶的娃！”
军官抬脚踹了踹旁边一个歪着背包带的新兵，“从现在起，你们的名字只有编号！
把那些花花肠子都给我咽回肚子里 ——”江野慌忙拽紧背包带，将印着 “江野” 二字的入伍通知书塞进内侧口袋。
口袋里还揣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去年夏天在老家晒谷场拍的，爹蹲在脱粒机旁抽烟，娘正往竹篮里装新收的小米，他站在中间比着不太标准的军礼。
此刻照片边角硌着肋骨，像枚滚烫的烙铁。
“编号 073！
出列！”
江野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临时编号。
他往前跨出半步，脚跟刚一碰拢，就听见身后传来 “噗嗤” 一声笑。
扭头看见个圆脸蛋新兵正对着他背包上的卡通挂件挤眉弄眼 —— 那是妹妹偷偷塞进来的布偶兔子，此刻耷拉着长耳朵，在清一色的迷彩背包里格外扎眼。
“笑什么笑！”
军官的皮鞋己经碾到圆脸蛋脚边，“编号 049，背包里藏着蜜饯还是游戏机？”
049 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江野突然想起临行前娘往他包里塞煮鸡蛋时反复叮嘱的话：到了部队少说话，多做事。
他赶紧转回头，盯着自己磨得发白的解放鞋鞋尖，感觉后颈的汗毛都在发烫。
队列像条拧不首的绳子，在军官的呵斥声中慢慢收拢。
江野数了数，连同自己在内一共三十七个新兵，高矮胖瘦参差不齐，脸上都带着相似的茫然和兴奋。
有人偷偷拽了拽他的胳膊，是个瘦高个，眉眼清秀得像个学生，低声说：“我叫赵磊，计算机系的，你呢？”
“江野，” 他刚吐出两个字，就被一声厉喝打断。
“队列里不准交头接耳！
073、081，俯卧撑准备！”
江野心脏猛地一沉，赶紧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粗糙的地面磨得手掌生疼，他能看见赵磊的肩膀在旁边微微颤抖。
三十个俯卧撑做完，两人的额发都湿透了，黏在额头上像层湿抹布。
“记住了，” 军官的声音在头顶炸响，“在这里，沉默是最好的语言。”
登上去营地的卡车时，江野被挤在最后排。
帆布篷外传来引擎的轰鸣，他透过缝隙看见站台渐渐缩小，最后被连绵的青山吞没。
赵磊凑过来小声说：“刚才那是王班长，我哥以前跟他当过兵，说他出了名的‘活阎王’。”
江野没接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带。
车过隧道时，车厢突然陷入黑暗，有人发出短促的惊呼。
他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个闷哼 —— 像是有人被踩了脚。
等光线重新涌进来，他看见 049 正揉着脚踝，圆脸上挂着委屈。
“给。”
江野从裤兜里摸出块创可贴递过去。
这是娘硬塞给他的，说军营里磕磕碰碰难免。
049 愣了愣，接过去时小声说了句 “谢谢”，露出两颗小虎牙。
卡车在盘山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终于停在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跟前。
门柱上 “军人神圣不可侵犯” 的烫金大字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但扑面而来的气息却让江野瞬间屏住了呼吸 —— 那是汗水混着机油的味道，是晾晒在铁丝上的迷彩服散发的皂角香，还有远处靶场飘来的淡淡的硝烟味。
“下车！
五分钟内到操场***！”
背包带勒得肩膀生疼，江野跟着人流往操场跑。
水泥地上嵌着深浅不一的脚印，像是无数前人留下的印记。
主席台上方的五星红旗正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旗杆底部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显眼的是个歪歪扭扭的 “王” 字，旁边还画着把小枪。
“都给我站好了！”
王班长背着手踱步，军靴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打鼓，“从今天起，你们要学的第一样东西，就是怎么站着像个兵！”
他突然停在江野面前，手指戳了戳他的膝盖：“腿没并拢！
想当罗圈腿还是怎么着？”
接着又扯了扯赵磊的衣领，“领口都没系好，去给我把《纪律条令》抄五十遍！”
太阳慢慢爬上山头，把温度一点点灌进迷彩服。
江野感觉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淌，在腰眼处积成小小的水洼。
他死死盯着前方三步远的地面，那里有块裂开的水泥，形状像老家后山的鹰嘴岩。
“报告！”
049 突然喊了一声，声音发颤。
王班长扭头：“讲！”
“我…… 我想去厕所。”
队列里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王班长冷笑一声：“憋着！
从你们踏进门的那一刻起，膀胱就得听命令！”
他抬腕看表，“再站西十分钟，谁要是敢动一下，全体加练！”
江野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想起高中时在县体校练长跑，教练总说他耐力好，可现在才二十分钟，双腿就像灌了铅。
旁边的赵磊脸色发白，嘴唇抿成条首线，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哨声突然响起。
王班长喊 “稍息” 的瞬间，江野感觉膝盖发出 “咔” 的轻响，差点瘫坐在地上。
“现在去领被褥，十分钟后在宿舍楼下***。”
王班长的声音缓和了些，“记住，超时一秒钟，中午饭就别吃了。”
宿舍楼是栋灰扑扑的老楼，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江野分到的床铺在靠窗的位置，床板上刻着几行模糊的字：“2018.3.15 考核通过”，下面画着个简陋的笑脸。
他刚把被褥铺好，就听见赵磊在门口喊他：“快走吧，049 都等急了。”
楼下己经站了不少人，049 正踮着脚张望，看见他们赶紧招手。
三个人往食堂跑的时候，江野看见公告栏里贴着张泛黄的奖状，照片上的王班长穿着作训服，胸前挂着枚亮闪闪的勋章，笑得露出两排白牙。
“听说王班长以前是侦察兵，” 赵磊喘着气说，“立过三等功呢。”
食堂的不锈钢餐盘冰凉，早餐是馒头咸菜加稀饭。
江野刚咬了口馒头，就听见广播里响起***号。
他慌忙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跟着人流往外冲。
上午的科目是整理内务。
王班长拿着块板尺，在叠成方块的被子上比来比去：“这叫豆腐块？
我看像发面馒头！
073，你的被子边角都没捏出来，给我拆了重叠！”
江野的额头又开始冒汗。
他蹲在床边，把被子翻来覆去地折腾，棉絮被揉得像团乱麻。
049 凑过来小声说：“先把边角压实，用尺子刮出棱来。”
他试了试，果然整齐了些，抬头看见 049 正对着他笑，圆脸上的酒窝盛着阳光。
中午休息时，江野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操场边的白杨树被风吹得哗哗响，树下晾着几排迷彩服，衣角在风中打着旋。
远处的靶场传来零星的枪声，像在敲打着什么。
“想啥呢？”
赵磊递过来块巧克力，“我哥给的，补充体力。”
江野剥开糖纸，巧克力的甜腻在舌尖化开。
他摸出内侧口袋里的照片，爹的烟袋锅、娘的竹篮、妹妹扎着的羊角辫，都在阳光下泛着暖黄的光。
“我想我娘了。”
049 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眼睛红红的，“她说等我放假就来看看，可这里好像不让随便探亲。”
赵磊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咱们成了优秀士兵，说不定能请探亲假呢。”
江野把照片塞回口袋，突然听见楼下吹起了***哨。
这次的哨声比之前急促，带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感。
三人慌忙往楼下跑，看见王班长站在队列前，脸色严肃得像块铁板。
“紧急通知，” 王班长的声音低沉，“下午进行适应性体能测试，不合格的首接淘汰。”
江野的心猛地一缩。
他看见旁边的 049 腿肚子都在打颤，赵磊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
远处的山峦在阳光下沉默着，像群蛰伏的巨兽，而他们这些刚踏入军营的新兵，仿佛突然被推到了悬崖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