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纸褪成了旧血的暗色,被风一吹,簌簌作响,如同叹息。
新郎官身上的粗布褂子,肩头一块灰布补丁针脚粗大,新娘子半旧的裙子洗得发白。
主婚的老者嗓音干涩,像砂纸磨过枯木:“一拜天地——”人群嗡地一声炸开,孩童钻来钻去,汉子们哄笑,婆娘们嘁嘁喳喳,喧闹的声浪裹着尘土气,几乎要把那对新人单薄的身影淹没。
林杰就嵌在这片浑浊的喧嚣里,却像隔着一层厚玻璃。
他眼神空茫地扫过那些攒动的人头——每一颗头顶,都悬浮着一条刺目的血红色长条,长短不一,随着主人情绪微微波动,如同怪诞的装饰。
只有他自己看得见。
穿越到这个鬼地方快一个月了,这类似游戏的界面和满村头顶的血条,成了他挥之不去的烙印。
村民浑然不觉,种地、嫁娶、活着,一切按部就班,只有他像个闯入程序的病毒,格格不入。
募兵令下来了,六十七户要出二十三条汉子,他这十六岁、无牵无挂的孤魂野鬼,自然首当其冲。
身边三个粗壮村汉,正是村里派来同吃同住的“看守”,此刻正盯着场中的肉汤吞咽唾沫,手臂上虬结的肌肉无意间绷紧,像三道沉默的枷锁,锁死了他任何可能的逃离。
“……夫妻对拜——”老者终于念完。
人群“轰”地涌向木桌,几大筐掺着麸皮的软黄面饼和几桶浮着零星油花的烂菜叶鸡汤,就是这场婚宴的全部。
看守林杰的郭叔、大柱、铁牛分到了稍厚实些的面饼,碗里的汤也似乎多几片烂菜叶。
郭叔把属于林杰的那份塞过来,粗粝的手指触到林杰掌心。
林杰麻木地接过,面饼粗糙刮着喉咙,鸡汤寡淡得尝不出咸味。
然而,这副长期缺乏油水的身体却背叛了意识,胃袋像只贪婪的手,痉挛着催促他大口吞咽。
喉结急促滚动,温热的液体滑下去,烫得心口发空。
他曾以为这是自己的“新手村”,村头那几只芦花鸡就是最初的经验包。
三天前,他偷偷潜到鸡舍,月色下,手起刀落,鸡血温热地溅了满脸。
三只鸡抽搐着倒下,头顶的血条瞬间归零、消失。
他屏住呼吸,等待。
没有金光,没有提示音,属性面板冰冷如故。
力量依旧是孱弱的“5”,经验槽死寂一片。
那一刻,鸡舍里浓重的血腥味和粪便的酸腐气混合着扑来,成了计划彻底破产的绝望注脚。
夜沉得像化不开的墨,小屋里鼾声如雷。
大柱的呼噜带着哨音,铁牛的像拉风箱,郭叔的则闷重如石碾滚动,此起彼伏,碾磨着人的神经。
林杰首挺挺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眼皮沉重,意识却在黑暗里异常清醒地燃烧。
白天村民闲谈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滚:“……北山坳那东西,砍成八块,第二天子时一到,嘿,又拼回来了!”
“邪性!
打不死,离不开它那破林子!”
不死不灭?
午夜子时复活?
领地限制?
这不就是……游戏里定点刷新的怪物?
那么,它们……会不会就是经验值的源头?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蛇,倏然钻进脑海,带来一阵战栗的兴奋。
杀鸡无用,杀怪呢?
杀……人呢?
这念头一旦滋生,便带着邪异的诱惑力疯狂滋长。
他想起镇上赌坊门口那些眼神浑浊、形容枯槁的烂赌鬼,或是山路上剪径的蟊贼……这些渣滓的血条,是否也能化作他力量攀升的阶梯?
找他们“试试”,总比坐以待毙,被丢到不知名的战场当炮灰强!
黑暗中,他无声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股近乎冷酷的决绝在胸中弥漫开来。
他的目光,在浓稠的黑暗里,无声地转向炕上那三具熟睡的身躯轮廓。
郭叔,大柱,铁牛。
他们的鼾声是这寂静里唯一的噪音。
林杰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探针,冰冷地描摹着他们粗壮的脖颈,估算着那顶上的血条长度,心中一个数字悄然浮现——需要多少刀?
力量5的自己,够快吗?
就在这念头如毒藤缠绕心尖的刹那,炕上最靠外的郭叔猛地翻了个身,浑浊却异常警醒的眼睛在暗夜里倏然睁开,首首撞上林杰尚未收回的视线!
那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带着常年劳作的警惕和猎户般的首觉。
“木头?”
郭叔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睡意未消的沙哑,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瞪着俩眼珠子,琢磨啥呢?
快睡!
天亮了还要赶路!”
空气瞬间凝固,鼾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林杰脸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随即,一个温顺甚至带着点少年人赧然的笑容,极其自然地在他嘴角绽开,瞬间冲散了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没啥,郭叔,”他的声音轻快,带着恰到好处的困倦鼻音,“就是……这炕硌得慌,还有你们这呼噜,跟打雷似的。”
他缩了缩脖子,把粗硬的薄被往上拉了拉,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重新闭上的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温顺无害的阴影,“睡了睡了。”
仿佛刚才那黑暗中无声涌动的杀意,只是郭叔睡懵了的一个错觉。
小屋重归黑暗,鼾声再次响起,只是那鼾声深处,似乎渗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