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背着半旧的双肩包,顺着人流往教学楼走。
白色校服的袖口被他用力拽着,指尖掐进布料里,把褶皱拧成细小的麻花。
书包侧袋里的药盒硌着腰侧,像一块冰凉的提醒——昨晚又是睁眼到天亮的一夜,今早母亲把药放在餐桌旁时,眼神里的失望比药片还苦。
“让让!
让让!”
身后突然炸响一串急促的叫喊,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陆屿下意识往旁边躲,却还是被一股猛力撞在后背。
他踉跄着往前扑了半步,书包扣崩开,里面的东西哗啦散了一地。
最上面的是刚发下来的数学周测卷,鲜红的“150”被风吹得掀动起来,很快又被一只踩着重节拍的帆布鞋压住。
陆屿的呼吸骤然停了半拍。
他蹲下身去捡,指尖触到试卷边缘时,听见头顶传来漫不经心的嗤笑:“哟,学霸的卷子,就是不一样。”
逆着光,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到一截晃悠的铁链——是系在裤子上的腰带链,随着对方俯身的动作,在晨光里划出冷硬的弧线。
陆屿的手指更快地收拢,想把散落的文具和书本拢回怀里,却没注意到校服袖子滑上去,露出手腕内侧那片淡粉色的、新结的痂。
“嘶——”那人像是被什么烫到,突然吸了口气。
陆屿抬头的瞬间,撞进一双带着点惊讶,又很快被嘲弄覆盖的眼睛里。
男生染着几缕挑染的金发,额前的碎发遮不住眉骨上那道浅浅的疤,大概是打架留下的。
他穿着和陆屿同款的白色校服,却敞着领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若隐若现的纹身贴纸。
是苏妄。
陆屿在开学典礼的***通报上听过这个名字——高二(8)班的艺术生,因为在升旗仪式上打鼓被记过,据说打架子鼓的时候,能把整个排练室的屋顶掀了。
此刻,这位“名人”正盯着他的手腕,眼神像带着钩子,要把那点不显眼的疤痕勾出来示众。
陆屿猛地把袖子拽下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比苏妄鼓点还乱。
“看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像被捏紧的琴弦。
苏妄挑了挑眉,踢开脚边的一支笔,语气轻佻:“没什么。
就是觉得,学霸的自残方式,都比别人斯文点。”
周围己经围了几个看热闹的学生,窃窃私语声像细小的针,扎进陆屿的耳朵里。
他的脸瞬间白了,抓起地上的东西胡乱塞进书包,拉链没拉好就站起来想走,却被苏妄伸手拦住。
“哎,”苏妄弯腰捡起那支被他踢远的笔,是支最普通的黑色水笔,笔帽上印着的小熊贴纸己经磨掉了一半,“你的。”
陆屿没接,也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能感觉到苏妄的目光还停留在他的手腕上,那道疤像是突然有了温度,灼烧着皮肤。
“喂,”苏妄的声音忽然低了点,不像刚才那么刺人了,“下次想不开……”陆屿猛地抬头,眼神里的惊惶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带着点不顾一切的尖锐:“我没有!”
这一声吼得太急,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苏妄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激动,挑染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些,手里的笔转了个圈,最终还是塞进了陆屿没拉好的书包里。
“行,你没有。”
苏妄耸耸肩,往后退了一步,让出通道,“走吧,学霸,再不走早读要迟到了——哦,你们学霸大概从不迟到。”
陆屿没再看他,转身快步走进教学楼。
走廊里的风带着空调的冷气,吹得他后背发凉,刚才被苏妄碰到的手腕处,像有蚂蚁在爬。
他冲进卫生间,锁上隔间的门,背靠着冰冷的瓷砖滑坐下来。
书包被扔在一边,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手腕,指尖抚过那片结痂的皮肤——是昨晚用美工刀划的,不深,却足够让他感觉到“疼”,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母亲说:“你就是太闲了才会胡思乱想,考个第一就什么都好了。”
老师说:“陆屿啊,你是大家的榜样,要永远保持优秀。”
可没人问他,当“优秀”像枷锁一样勒得他喘不过气时,该怎么办。
隔间外传来打闹的声音,其中一个嗓音很熟悉,是苏妄。
他在跟人笑骂着什么,语气张扬得像要把天花板掀起来。
“……刚才那学霸,有意思吧?
脸白得跟纸一样,被我吓了一下就快哭了……得了吧苏妄,你少欺负人家老实人……谁欺负了?
我就是跟他打个招呼……”声音渐渐远了。
陆屿蜷缩在隔间里,把脸埋进膝盖。
卫生间的排气扇嗡嗡作响,像无数只苍蝇在耳边盘旋。
他闭上眼睛,却总能想起苏妄那双带着嘲弄,又似乎藏着点别的什么的眼睛,想起他裤链上晃悠的铁链,想起他说“学霸的自残方式都比别人斯文”时,那语气里不易察觉的……别扭。
上课铃响了。
陆屿慢慢站起来,拍了拍校服上的灰,把书包重新背好。
镜子里的少年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己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甚至带着点温顺的笑意——那是他练了很久的表情,无懈可击,像戴了一张精致的面具。
他走出卫生间,汇入往教室走的人流里。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他的影子被拉得很瘦,像一根随时会绷断的弦。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教学楼的另一头,苏妄靠在艺术楼的墙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捡笔时触到的、那点布料下的凸起。
“喂,苏妄,发什么呆呢?
排练要开始了!”
乐队的贝斯手喊他。
苏妄“嗯”了一声,把烟头摁灭在墙角的垃圾桶里,转身往排练室走。
右手手腕上,那道被碎玻璃划伤的旧疤,在阳光下隐隐作痛。
他刚才没说谎,他就是觉得那学霸有意思。
像个精致的玻璃娃娃,看着坚硬,一碰就碎。
跟他自己,好像有点像。
又好像,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