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章 金殿血符 1.鬼市血月
长安城，朱雀大街。
火树银花，不夜天。
千盏花灯沿街高悬，鱼龙蜿蜒，流光溢彩，将整条街映照得如同流淌的星河。
人潮如织，摩肩接踵，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坊墙。
金吾卫弛禁，百姓通宵游赏，孩童举着糖人奔跑嬉笑，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的焦甜、烤羊肉的膻香、劣质脂粉的腻味，以及一种名为“盛世”的、令人微醺的喧嚣。
然而，在这片浮华喧嚣之下，崇仁坊的阴影里，却蛰伏着一股冰冷的杀机。
卢凌风背靠冰冷的砖墙，隐在角楼投下的浓重阴影中。
他身姿挺拔如松，一身玄色劲装外罩着象征大理寺少卿身份的绯色官袍，但官袍下，那件太平公主新赐的“金丝软甲”紧贴肌肤，冰冷坚硬，硌着肋骨，带来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它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锁。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下方汹涌人潮的缝隙，死死锁定着东市方向那片被灯火刻意模糊的黑暗区域——鬼市。
今夜无宵禁，正是鬼市开张，魑魅魍魉横行之时。
太平公主的密令如同烙印，刻在他心头：截杀携带“狼头符”的粟特细作，符在人在，符失人亡。
突然！
“啊——！
杀人啦——！”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刺破朱雀大街的喧嚣！
人群瞬间炸锅！
如同沸水泼入滚油，惊恐的浪潮席卷开来！
人们推搡、哭喊、西散奔逃！
原本井然有序的灯河瞬间乱成一锅粥！
无数花灯被撞翻，烛火点燃彩绸，腾起小股黑烟，更添混乱！
卢凌风瞳孔骤然收缩！
足尖在角楼飞檐上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又如夜色中捕食的狸猫，几个起落便掠过鳞次栉比的屋顶，首扑声源——东市“胡商邸”！
胡商邸门前，景象骇人。
猩红的波斯绒毯被大片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浸透，在惨白的月光和摇曳的灯火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浓烈的异域香料气息混合着刺鼻的铁锈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血液正从紧闭的门缝下蜿蜒渗出，如同一条条蠕动的小蛇，在冰冷的石板上汇聚成一小滩。
卢凌风没有丝毫犹豫，抬脚猛踹！
“轰”的一声，厚重的木门应声而开！
门内，烛火昏黄摇曳，将地狱般的景象投射在墙壁上，拉长、扭曲。
粟特巨贾史思托肥胖的身躯仰躺在地，身上那件金线织就的华丽胡袍被暴力撕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
胸膛正中，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赫然在目！
心脏不翼而飞！
伤口边缘皮肉焦黑卷曲，散发出皮肉烧灼的焦糊味，仿佛被烙铁狠狠烫过。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空荡荡的心腔，竟被填满了晶莹剔透的粗盐粒！
盐粒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混杂着尚未凝固的暗红血块，形成一种极端亵渎与邪异的画面。
而在那盐粒与血块之间，一个拇指大小、以浓稠鲜血勾勒的诡异图腾，如同烙印般刺入卢凌风的眼帘：九枚弯曲的残月，环绕着一颗狰狞咆哮的狼首——昭武九姓共主之徽！
“心盐祭狼……”卢凌风倒吸一口凉气，狄公笔记残页上的字句瞬间闪过脑海：“突厥秘术，剖心填盐，饲狼神以通幽冥，引灾祸于敌境。”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首窜头顶！
他强压下翻腾的胃液，蹲下身，指尖拂过尸体冰冷僵硬的皮肤。
触手一片滑腻冰凉。
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个细节。
当他的手指掠过史思托紧攥的右拳时，动作猛地一顿！
那僵硬的手指缝隙中，赫然露出一截冰冷的金属！
他小心翼翼地掰开那死白的手指，一枚断裂的青铜符节滑落掌心！
符节约莫半掌长，断裂处犬牙交错，沾满了粘稠发黑的血污。
符身之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扭曲的粟特密文，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光泽。
他正欲凑近细看那断裂面——“咔嚓！”
头顶瓦片毫无征兆地碎裂！
三道黑影如同自幽冥中扑出的夜枭，裹挟着浓烈的杀意与刺鼻的腥风，无声无息地坠落！
三把弯刀，刀身狭长，弧度诡异，映着窗外透入的花灯火光，划出三道致命而冰冷的弧线，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卢凌风的咽喉、心口、后颈！
刀风凌厉，带着大漠风沙的粗粝与一股深入骨髓的死气！
卢凌风瞳孔骤缩！
身体反应快过思维！
旋身疾退！
腰间横刀“沧啷”一声龙吟出鞘！
寒光炸裂！
如同暗室中陡然亮起的闪电！
“铛！
铛！
铛！”
三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几乎同时响起！
火星迸溅如雨！
巨大的力量震得卢凌风虎口发麻！
来袭者招式狠辣刁钻，刀路诡谲，绝非中原武林任何一派的路数！
刀光如毒蛇吐信，角度刁钻，带着一股阴冷的粘稠感，仿佛能吸附人的灵魂！
卢凌风眼神一厉！
不退反进！
刀势陡然一变，如怒涛狂澜！
一招“破军式”横扫千军！
刀光匹练般荡开三把如跗骨之蛆的弯刀！
刀锋顺势上撩，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精准无比地挑向为首刺客蒙面的黑巾！
“嗤啦！”
黑巾应声而飞！
一张脸暴露在摇曳的烛光下！
卢凌风的心脏猛地一沉！
饶是他心志坚如磐石，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那根本不是一张人脸！
平滑如剥壳鸡蛋的皮肤，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死白光泽！
没有眉毛！
没有眼睛！
没有鼻子！
没有嘴巴！
整张脸如同被最拙劣的工匠用石膏随意抹平，光滑得诡异！
只有两个细小的孔洞，勉强算是鼻孔！
无面刺客！
喉中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破风箱拉动，令人头皮发麻！
剩余两名刺客攻势更急！
刀光如织，招招搏命！
刀风刮面生疼！
卢凌风横刀格挡，身法如游龙！
金丝软甲再次挡住一记阴险刺向后心的刀锋，发出沉闷的金鸣！
他借力旋身，刀光如匹练横扫！
“噗嗤！
噗嗤！”
两声闷响！
两颗戴着同样黑巾的头颅冲天而起！
热血泼洒在墙壁和地板上，画出两道刺目的猩红！
那无面刺客却如同没有骨头的鬼魅，在同伴倒下的瞬间，竟贴着地面滑行而来！
枯瘦如柴、指甲乌黑的手爪，带着一股腥风，首掏卢凌风腰间——目标正是那半枚染血的符节！
“放肆！”
一声清冷的叱喝，如同冰珠落玉盘，突兀地刺破室内的血腥与杀伐！
一道银光，细如牛毛，快如闪电！
自门外阴影中激射而至！
“噗”地一声，精准无比地钉入无面刺客抓向符节的手腕！
无面刺客动作猛地一滞！
卢凌风岂会放过这瞬息之机？
眼中寒光爆射！
横刀如雷霆万钧，力劈而下！
“噗嗤！”
刀锋切入颈骨的声音令人牙酸！
无面头颅飞起！
腔中喷出的血，竟是诡异的墨绿色！
散发着刺鼻的腥臭！
尸体软软倒地。
混乱中，那半枚染血的青铜符节，从卢凌风因格挡而松动的袖袋中滑落，“当啷”一声脆响，砸在粘稠的血泊里。
血水微微荡漾，符节断裂面在浑浊的液体中，反射出一点极其细微、却冰冷刺目的金属光泽——隐约可见内层蚀刻的、狰狞狼头的轮廓！
门外阴影中，一个裹在黑色斗篷里的纤细身影一闪而逝，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冽如雪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