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没有睡。
他坐在工作台前,手里握着那把断柄的民国匕首,目光深邃。
二十万的巨款和房东谄媚的嘴脸带来的冲击,远没有这把破旧匕首上那惊鸿一瞥的神秘符号来得震撼。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修复青白瓷温碗,让他窥见了“技艺”的极致,获得了财富。
而这把匕首,却让他嗅到了一丝“力量”的气息,一种超越凡俗、冰冷而危险的力量。
他能感觉到,“观复古砚”在修复温碗之后,陷入了一种沉寂的状态,像是一头饱餐后酣睡的巨兽。
砚身那温润的触感消失了又变回了冰冷的石头。
他明白,催动古砚需要消耗他自身的“精气神”,而古砚本身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和恢复。
急不得。
他强压下立刻探究匕首秘密的冲动,将匕首和古砚并排放在桌上,自己则盘膝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他试着回忆修复温碗时,意识沉浸在宋代工匠记忆中的那种奇妙状态。
他放空思绪,摒除杂念,将全部心神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上。
一呼一吸仿佛与这方斗室的静谧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真的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玄妙境界。
他能“看”到自己身体内,一缕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气流,随着呼吸在西肢百骸间缓缓流淌。
这或许就是古人所说的“内视”。
而在他的眉心深处,仿佛有一片混沌的未开辟的空间,那里是他精神力量的源头——识海。
此刻他的识海一片死寂,如同一口枯井。
然而,当他将一丝心神,试探着去触碰那方沉寂的观复古砚时,古砚竟仿佛有所感应一丝极其微弱的紫意从砚身反馈回来融入他的识海。
枯井般的识海中,仿佛滴入了一滴甘霖,虽然微不足道,却带来了一丝生机。
林渊心中一动,原来如此。
观复古砚与他,并非简单的工具与主人的关系,更像是一种共生。
他以精气神温养古砚,古砚则以其神秘力量,反哺他的神魂。
一夜无话。
当天光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时,林渊睁开了双眼。
他非但没有通宵不睡的疲惫,反而感觉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双目开合间,仿佛能看清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他将目光投向工作台。
那方观复古砚,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质感。
它“醒”了。
林渊不再犹豫。
他没有再用刀划破手掌,而是逼着指尖,将昨夜凝聚起的那一缕微弱的“神”,挤出一丝融入一滴鲜血中。
血珠落在砚堂上,颜色比昨晚更加鲜红欲滴。
血珠瞬间被吸收,砚堂上的裂痕中,紫金光芒大盛,比昨夜更加璀璨。
林渊拿起墨锭,蘸水研墨。
清越的钟磬之声再次响起,紫金色的墨汁很快便研磨了出来带着一种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深邃。
这一次他画的是那把断柄的民国匕首。
笔落,风云变。
“轰!”
意识再次被抽离,但这次坠入的不是宋代平和的窑场,而是一间充满火星与钢铁气息的锻造室。
一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汉子,正挥舞着巨锤,一次次砸在烧得通红的铁胚上。
“铛!
铛!
铛!”
每一锤都仿佛砸在林渊的灵魂上,充满了力量与节奏感。
他能感觉到锻造师心中的那股执拗与疯狂,他要锻造的不是一柄凡铁,而是一件杀伐之器!
画面飞转。
匕首成型开刃淬火。
冰与火的交融中,匕首发出一声轻微的龙吟。
关键的一幕出现了。
锻造师并没有结束,他从一个古朴的木盒里,取出一支非金非玉的刻刀,又蘸了一种银色的神秘液体。
他屏住呼吸,神情肃穆,在那匕首的护手处,一刀一划地刻下了一个繁复的符号。
正是林渊之前看到的那一个!
随着符号的最后一笔落下,锻-造师口中念念有词,吐出一口精气,喷在符号之上。
那银色的符号瞬间隐入匕首内部消失不见。
而整把匕首的气息,也在那一刻变得截然不同。
锋芒内敛,却带着一股刺骨的杀意。
“锐金之符,破甲穿石,一往无前……”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林渊的脑海中回响,解释着这符文的功用。
记忆并未就此结束。
林渊的视角变成了匕首本身。
他“经历”了它被第一任主人握在手中的感觉,那是一个神情冷峻的青年。
月黑风高夜,匕首出鞘,寒光一闪,带走了一个叛徒的性命。
鲜血的温热,主人的冷酷,死者的惊愕……所有的情感和画面都化为最原始的印记,烙刻在林渊的意识里。
它又被转手被遗弃在泥土中沉睡,最后断掉了刀柄,锈迹斑斑,首到被旧货贩子挖出,辗转来到林渊手中。
“呼……”林渊猛然惊醒,脸色苍白,心脏狂跳不止。
与温碗平和的记忆不同,这把匕首的记忆充满了杀伐与冰冷,让他心神激荡,久久无法平复。
但他收获的也远非修复一只碗可比。
他缓缓闭上眼,内视自身。
那片枯井般的识海中,此刻竟多了一点米粒大小的银色光芒。
光芒虽然微弱,却散发着与那“锐金之符”同源的锋锐气息。
一粒“道”的种子!
他不仅理解了锐金之符,更是在自己的识海中,种下了一颗属于“锋锐”的种子!
林渊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看向桌上的宣纸。
那副匕首的画作上,紫金墨迹勾勒的线条间,隐隐有银光流转。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没有去修复断裂的刀柄,也没有去打磨锈迹。
那些都是凡俗层面的“伤”。
它真正的伤,在于那道“锐金之符”随着岁月流逝,灵性己经磨灭殆尽。
林渊伸出食指,蘸起碗中剩下的紫金墨汁。
他将心神沉入识海,与那粒银色光芒相呼应。
然后他将手指悬于匕首护手之上,按照记忆中锻造师的手法,开始重新“书写”那道锐金之符。
他的指尖没有触碰到匕首,但那紫金色的墨汁却化为一道道蕴含着锋锐之意的银色丝线,缓缓渗入金属之中。
随着符文一笔一划地被补全整把匕首开始发出轻微的嗡鸣。
锈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了下面依旧闪着寒光的精钢。
断裂的刀柄处,金属分子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重组竟自己生长延伸重新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刀柄。
当最后一笔落下,嗡鸣声戛然而止。
“锵!”
一声轻响,匕首从工作台上弹起半寸,又落了回去。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通体黝黑,却仿佛能吸收光线。
看似平平无奇,但若凝神去看便会感到双目刺痛,仿佛那不是一把匕首,而是一道凝固的剑气。
法器,修复完成。
不,是重生。
林渊拿起匕首,入手冰冷,一股锋锐之气顺着手臂首冲天灵盖,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有一种感觉,只要他愿意,这把匕Dagger能轻易切开钢铁。
他随手拿起工作台上一块用来垫东西的废弃花岗岩石板,大约有三厘米厚。
他没有用力,只是将匕首的尖端,轻轻地放在石板上,然后微微下压。
没有声音,没有阻力。
就像热刀切黄油一样,匕首的前端,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坚硬的花岗岩之中。
林渊瞳孔骤缩。
这己经超出了物理定律的范畴。
这是符文的力量。
就在他为这股力量感到心惊之时,那把重获新生的匕首,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刀尖微微偏移,指向了他工作室的角落。
那里,堆放着一堆他以前收来的觉得有些意思,却又看不出名堂的“破烂”。
其中,有一个不起眼的木鱼。
那木鱼通体乌黑,看不出材质,上面还有几道裂纹,是他从一个倒闭的寺庙里当废品收来的。
此刻随着匕首的指向,那只原本死气沉沉的木鱼,裂纹深处,竟隐隐约约地,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慈悲安宁的金色佛光。
佛光与匕首的锐金之气,遥遥相对,仿佛宿敌。
林渊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小小的破败的工作室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