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破败的茅草屋顶,几缕惨淡的月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土炕,铺着的薄薄一层稻草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贫穷气息。
五百年前……真的回来了。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不是因为激动,而是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的现实同时挤压着。
前世,他挣扎在灵气枯竭的末世泥潭,耗尽心血,也不过是末法时代里一只稍微强壮点的蝼蚁,最终在绝望的争斗中化为飞灰。
而此刻,他竟回到了五百年前——这个传说中灵气如潮、仙踪隐现、宗门世家威压大陆的黄金大世!
可命运似乎总爱开恶劣的玩笑。
重生的躯壳,是个连名字都模糊在尘埃里的孤儿。
叶辰,这名字还是村里一个识得几个字的老先生随口起的。
父母?
那是记忆中从未存在过的影子,仿佛他生来就是这破败茅屋的一部分,像墙角顽强又卑微的杂草。
他坐起身,瘦削的身体在初秋的寒意里微微发颤。
这具身体虚弱得可怜,长期的营养不良让骨骼都显得格外突出。
前世那些磨砺出的坚韧意志,此刻也只能驱动这具残破的躯壳,缓慢地适应着重生的眩晕与无力。
“王二狗……”叶辰的喉咙干涩,发出沙哑的低语,眼神却锐利如刀锋,穿透薄薄的土墙,望向村头那个方向。
几天前,村里那个游手好闲、嗜赌如命的王二狗,不知是赌疯了还是纯粹胆大包天,竟去掘了邻村一个据说有点来历的荒坟。
刨出来的不是什么金银财宝,只有一盏落满泥垢、样式古旧的黄铜煤油灯。
王二狗当时还骂骂咧咧,嫌这玩意儿晦气,换不了几个铜板打酒喝。
殊不知,那灯里囚着的,是一个早己在漫长岁月中腐朽、却因滔天怨念与不甘而强行凝聚不散的老怪物残魂!
夺舍一个气血还算旺盛的成年男子,正是这缕残魂恢复些许元气的绝佳食粮。
当夜,村头王二狗那间破屋里就传出了几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随即彻底死寂。
第二天,有人发现王二狗僵死在自己的土炕上,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诡异的、不属于他的阴森。
村里人只当他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暴病而亡,草席一卷就埋了。
叶辰知道,那不是暴病。
是夺舍!
是老怪物残魂鸠占鹊巢,吸干了王二狗那点可怜的生机。
而今晚,那被夺舍后的“王二狗”,或者说那缕恢复了部分力量的残魂,把目标锁定在了他——这个孱弱、无依无靠、灵魂似乎也格外“美味”的孤儿身上。
夜,死寂得可怕。
连秋虫都噤了声。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恶意,如同无形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这间破败的茅屋。
墙壁、地面,仿佛都在这恶意下微微扭曲。
空气骤然变得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叶辰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来了!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眉心猛地一刺!
一股阴寒刺骨、带着无尽贪婪和暴戾的意志,如同决堤的黑色冰河,狂暴地冲入他的识海!
视野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无数怨毒的嘶嚎、绝望的哭喊、癫狂的呓语在他意识中炸开,要将他的自我彻底撕碎、湮灭!
“好纯净的灵魂!
这具身体虽弱,却是上好的容器!
哈哈哈……”一个沙哑、干瘪,仿佛骨头摩擦的声音在叶辰的灵魂深处狂笑,充满了志在必得的残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叶辰的意识即将被那滔天的黑暗怨念彻底吞噬的瞬间——嗡!
一点微弱的金光,骤然在他灵魂的最深处亮起!
那光芒初时如豆,在狂暴的黑暗怨念洪流中显得那么渺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扑灭。
然而,就是这一点微光,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至高无上的威严与纯粹!
金光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它感受到了入侵者对“家”的亵渎。
光芒只是微微一颤。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最污秽的油脂上!
那正在叶辰识海中肆虐狂笑、志得意满的老怪物残魂,笑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本源的剧痛和惊骇欲绝的恐惧!
“不!
这是什……啊啊啊——!!”
凄厉到扭曲的惨嚎仅仅持续了不到半息。
那点看似微弱的金光骤然变得无比炽烈、无比纯粹,仿佛一轮无形的骄阳在叶辰的灵魂核心爆发!
老怪物残魂那由怨念和阴邪之力凝聚的形体,在这纯粹的金光面前,脆弱得如同烈日下的冰雪。
连一丝挣扎、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瞬间就被蒸发、净化、抹除得干干净净!
狂暴的黑暗怨念如同潮水般退去,转瞬消失无踪。
识海内一片澄澈清明,只剩下那一点金光,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缓缓收敛了光芒,重新沉入灵魂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叶辰浑身一软,瘫倒在冰冷的土炕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死亡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
他心有余悸地感受着识海,那可怕的入侵者己经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然而,一段不属于他的、驳杂混乱却蕴含着大量信息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同时,一股冰冷、阴邪、散发着浓郁血腥和怨念气息的感应,清晰地指向了屋外院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叶辰挣扎着爬下土炕,踉跄着走到院子里。
凭着那强烈的感应,他在靠近篱笆的烂泥地里,扒拉出一个用破油布裹着的长条状东西。
解开油布,月光下,露出了一杆小幡。
幡杆非金非木,触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条冬眠的毒蛇。
幡面是某种暗沉近黑的布料,上面用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颜料,勾勒着无数扭曲蠕动、痛苦哀嚎的鬼脸符文。
仅仅是看着,就让人头晕目眩,心底不由自主地泛起阵阵寒意和暴戾的冲动。
搜魂幡!
老怪物记忆中威力巨大、却也反噬深重的邪道法器!
拘魂炼魄,以生灵怨念为食粮,祭炼到高深处,一幡摇动,万鬼哭嚎!
叶辰的手指刚一触碰到那冰冷的幡杆,一股嗜血、贪婪、渴望杀戮与灵魂的阴邪意念就试图顺着指尖钻进他的身体,诱惑着他去使用这强大的力量。
“嘶……”他猛地缩回手,眼神剧烈闪烁。
这法器的诱惑力太强了,尤其对于一个刚刚死里逃生、极度渴望力量的弱者而言。
前世末法挣扎的记忆告诉他,力量没有正邪,只有掌控与否。
但此刻,这幡中透出的纯粹邪恶和那种反噬的预感,让他本能地感到巨大的危险。
压下心中翻腾的渴望,叶辰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破败的茅屋。
老怪物死了,搜魂幡在此。
王二狗的死状本就诡异,若再有高人路过,察觉到残留的阴魂气息……这小破村子,转眼间就是龙潭虎穴!
“此地不可久留!”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迅速冲回屋内,将仅有的几件破旧却还能蔽体的衣服卷成一团,又把藏在炕洞里一小块硬得能砸死人的杂粮饼子揣进怀里——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杆搜魂幡上。
犹豫只是一瞬。
叶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抓起那杆让他心悸的邪幡,毫不犹豫地用最厚的破布将它里三层外三层地缠裹起来,首到那阴冷邪异的气息被隔绝到微不可察。
即便如此,隔着厚厚的布层,那幡杆的冰冷依旧隐隐透出,像是一块无法忽视的寒冰。
他背上那个小小的、打着补丁的包袱,将裹得严严实实的搜魂幡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祸源。
没有一丝留恋,叶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头扎进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之中。
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勾勒出远山模糊而狰狞的轮廓。
山风呜咽着掠过光秃秃的枝桠,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扑打在少年单薄的身上。
叶辰瘦小的身影在崎岖的荒道上艰难前行,每一步都踏在未知之上。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个在晨雾中如同一个模糊黑点的破败村庄,那里埋葬着他这一世毫无温度的童年,也埋下了一个险些将他吞噬的恐怖开端。
怀中的搜魂幡隔着布传来刺骨的阴冷,而灵魂深处,那点沉寂下去的金光,却隐隐散发着温煦的暖意。
五百年前的风云激荡,己然在他脚下铺开。
前路是仙是魔?
是万丈深渊还是通天大道?
叶辰紧了紧怀中的邪幡,眼神在初露的晨曦中燃烧起两簇幽深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是劫后余生的冰冷,是对力量的极致渴望,更有一丝前世挣扎求存磨砺出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转过身,再不回头,向着莽莽群山,向着那深不可测的仙道洪流,迈出了第一步。
山风卷起他破烂的衣角,猎猎作响,仿佛在为他奏响一曲命运逆转的序章。
“这一世……”少年沙哑的声音被风吹散在荒凉的山道上,只余下一缕斩钉截铁的意念在心头铮鸣,“我要把天,捅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