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时,她正蹲在老城区的巷口,对着一堵爬满爬山虎的墙画速写。
铅笔在素描本上沙沙游走,试图捕捉光影穿过叶片的斑驳感——这是她面试碰壁后的习惯,总爱找些老建筑的角落待着,好像指尖触到的砖石纹路能给她一点底气。
“请问是苏晚小姐吗?”
电话那头是个温和的女声,背景里能听到打印机运作的轻响。
“我是,请问您是?”
苏晚连忙站起来,拍了拍沾在牛仔裤上的灰尘。
“这里是‘青芜设计工作室’,我们收到了您投递的简历,想约您明天上午十点来面试,方便吗?”
苏晚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青芜设计工作室她知道,在业内不算顶尖,却以做旧建筑改造闻名,去年他们翻新的老城区图书馆,还登上过设计杂志的封面。
她投简历时本没抱太大希望,毕竟对方的招聘要求里写着“需有相关项目经验”。
“方便!
方便的!”
她的声音忍不住带上了雀跃,“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挂了电话,苏晚站在原地,看着素描本上那片未完成的爬山虎,忽然觉得阳光都变得更暖了。
她掏出手机,翻到那个存了三天的号码——备注是“陆承宇”,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改成了发消息:“陆先生,我明天要去青芜设计面试了,有点紧张。”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她就有点后悔了。
他们不过才见了两面,这样算不算太唐突?
万一他觉得烦怎么办?
她抱着素描本站在巷口,看着手机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壳子上的裂纹。
初夏的风卷着樟树的清香吹过来,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心里的忐忑。
过了大概十分钟,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陆承宇回了消息,只有短短一行字:“青芜的创始人是我大学学姐,他们很看重对空间的温度感知,放轻松就好。”
苏晚看着那行字,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他认识青芜的人,难怪语气里带着笃定。
她连忙回了句“谢谢你”,心里的紧张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苏晚特意早起了半小时。
她在衣柜前翻来覆去地挑衣服,最后选了件米白色的棉麻衬衫,配了条浅卡其色的阔腿裤,既显得干练,又不会太拘谨。
化了点淡妆,把头发扎成低马尾,对着镜子转了两圈,才深吸一口气出门。
青芜设计工作室藏在一栋民国时期的老洋楼里,外墙爬满了蔷薇,粉色的花瓣在晨光里开得正盛。
推开雕花的木门,迎面是个小小的庭院,铺着青石板,角落里有个石制的鱼缸,几条金鱼在水里慢悠悠地游着。
“请问是苏晚小姐吗?”
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女生站在玄关处,笑着朝她招手,“我是助理晓晓,这边请。”
工作室的内部和苏晚想象的一样,保留了老房子的木质地板和拱形窗户,墙上挂着各种设计草图和旧建筑的照片,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影。
几个设计师正围在一张大桌子前讨论着什么,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香和图纸的油墨味。
“我们总监在里面等您。”
晓晓指了指最里面的一扇木门。
苏晚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请进。”
她推开门,看到一个穿着酒红色西装的女人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头发利落地挽成一个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苏晚是吧?
坐。”
女人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是青芜的创始人,周明薇。”
“周总监好。”
苏晚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周明薇没有立刻看她的简历,反而指了指她带来的作品集:“听说你对旧建筑改造很感兴趣?”
“是的。”
提到这个,苏晚的眼睛亮了起来,“我觉得老房子就像有记忆的人,改造不是把它变成全新的,而是帮它把故事继续讲下去。”
周明薇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答案有点意外。
她翻开苏晚的作品集,目光落在那组社区图书馆的模型设计上——苏晚在里面加了很多细节:用旧木料做的书架,嵌在墙里的展示柜放着附近居民捐的老物件,连窗外的花坛都设计成了可以坐的台阶。
“这里的采光计算有点问题。”
周明薇指着图纸上的一个角落,“北向的房间用这种天窗,冬天会很冷。”
苏晚的心一紧,连忙解释:“我后来改了方案,想在天窗下面加一层可调节的保温板……”她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修改后的草图,那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批注,纸边都被翻得起了毛。
周明薇看着那张皱巴巴的草图,忽然笑了:“你倒是挺较真的。”
她没再提专业问题,反而聊起了苏晚对老城区的看法,问她最喜欢哪条巷子,觉得那里的建筑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晚越说越放松,从巷口的杂货店说到墙根的青苔,连哪家的猫总爱蹲在窗台晒太阳都讲了。
她发现周明薇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插一句“那家的馄饨确实不错”,或者“那栋楼的砖雕是民国时期的”。
面试结束时,周明薇合上她的作品集,说:“下周一可以来上班吗?
试用期三个月,主要负责协助做旧建筑的前期调研。”
苏晚愣了足足有三秒,才反应过来:“您……您录用我了?”
“不然呢?”
周明薇挑眉笑了,“虽然你的专业还有待打磨,但你眼睛里有对这些老房子的在意,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顿了顿,补充道,“对了,昨天陆承宇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个小姑娘对旧建筑很执着,让我多留意一下。”
苏晚的脸颊“唰”地红了。
原来陆承宇不仅回了消息,还特意打了电话?
她想起他那天在书店里说“理想化不是缺点”时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谢谢您,周总监!”
她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走出青芜工作室时,阳光正好。
蔷薇花的香气扑面而来,苏晚沿着路边慢慢走着,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她掏出手机,给陆承宇发消息:“我被录用了!
谢谢你!”
这次他回得很快:“恭喜。
晚上有空吗?
请你吃饭,就当是庆祝。”
苏晚看着那行字,心跳又开始加速。
她咬了咬唇,回了个“好呀”,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才按灭了手机。
晚上六点,苏晚准时到了约定的餐厅。
那是家藏在巷子里的私房菜馆,门面很小,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推门进去,里面是中式的装修,木质的桌椅,墙上挂着水墨画,很安静。
陆承宇己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茶。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衬衫,袖口挽着,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简单的机械表,表盘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抱歉,我没迟到吧?”
苏晚在他对面坐下,有点紧张地捋了捋头发。
“没有,我来早了。”
陆承宇把菜单推给她,“看看想吃什么,这里的糖醋小排和松鼠鳜鱼不错。”
苏晚接过菜单,低着头翻着,鼻尖却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他正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睫毛很长,偶尔眨一下,像蝴蝶振翅。
“就听你的吧,我不太会点菜。”
苏晚把菜单还给他,脸颊有点发烫。
陆承宇也没推辞,熟练地点了几个菜,又问她:“喝果汁还是茶?”
“茶就好。”
服务员很快上了茶,是淡淡的菊花茶,带着清冽的香气。
苏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心里的紧张。
“青芜的氛围很好吧?”
陆承宇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嗯!”
苏晚用力点头,“周总监人也特别好,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她顿了顿,真诚地说,“真的很谢谢你,特意给周总监打电话。”
“举手之劳。”
陆承宇笑了笑,“主要还是你的设计里有他们看重的东西。
周学姐当年做毕业设计时,为了测绘一栋老教堂,在雨里待了整整三天,和你一样,有点‘轴’。”
苏晚没想到周明薇还有这样的经历,忍不住笑了:“原来厉害的人都这么执着。”
“不是执着,是在意。”
陆承宇看着她,眼神认真,“在意的东西,才值得花时间去打磨。”
他的话让苏晚想起自己画了又改的草图,想起蹲在巷口画速写时被蚊子咬的包,心里忽然有种被理解的暖意。
她一首觉得自己的坚持有点傻气,在学校时同学笑她“不切实际”,面试时被说“太理想化”,可陆承宇和周明薇,却看到了这份“傻气”里的认真。
菜很快上齐了,糖醋小排色泽红亮,松鼠鳜鱼炸得金黄,上面浇着酸甜的酱汁,看起来就让人有食欲。
苏晚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小排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恰到好处。
“很好吃。”
她眼睛亮晶晶地说。
陆承宇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多吃点。”
吃饭的时候,他们聊了很多。
苏晚说起自己为什么想学设计——小时候住的老房子要拆迁,她看着工人拆掉那扇雕花的木门,心里特别难过,就想着以后要学怎么保护这些老东西。
陆承宇则说起他刚工作时的经历,跟着师傅去工地,在烈日下量尺寸,在暴雨里守着材料,画的图纸被批得一无是处,却还是每天加班改到深夜。
“那时候觉得特别难,”陆承宇喝了口茶,语气平静,“但现在回头看,那些被否定的图纸,其实是在教你怎么把理想落地。”
苏晚听得很认真,她发现陆承宇虽然看起来沉稳,说起自己热爱的事情时,眼睛里会有光。
他会记得某个建筑的榫卯结构,会在意一块砖的颜色是否贴合整体风格,那些她觉得枯燥的细节,在他嘴里却变得生动起来。
吃到一半,陆承宇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接起电话:“喂,妈……嗯,在外面吃饭……不用,我挺好的……知道了,下周会回去。”
他的语气比刚才淡了些,带着一种疏离的礼貌。
挂了电话,他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静,却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默默地给苏晚夹了块鱼。
苏晚能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却没敢问。
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情,就像她没告诉陆承宇,父母其实一首反对她学设计,觉得女孩子应该找个稳定的工作。
晚餐结束时,外面己经黑透了。
巷子里的红灯笼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映在青石板路上,带着点朦胧的诗意。
陆承宇结了账,和苏晚一起走出餐厅。
“我送你回去吧。”
他说。
“不用不用,我家就在附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苏晚连忙摆手。
陆承宇也没坚持,只是说:“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
苏晚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走向停在巷口的车。
那是一辆黑色的轿车,看起来很沉稳,和他的人很配。
他拉开车门时,忽然回过头,对苏晚说:“下周青芜有个老茶馆改造的项目启动会,你要是有空,可以去听听,能学到东西。”
“真的吗?”
苏晚眼睛一亮,“我可以去吗?”
“我跟周学姐说一声。”
陆承宇笑了笑,“上去吧。”
苏晚看着他上了车,车子缓缓驶出巷子,消失在夜色里。
她站在原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他们的聊天界面。
心里像揣了颗糖,甜甜的,慢慢化开来。
她转身往家的方向走,脚步轻快。
路过南风书店时,她忍不住停下脚步,里面己经熄灯了,只有屋檐下的一盏小灯亮着,暖黄的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一块融化的黄油。
她想起第一次在这里借伞的雨天,想起藤椅上的余温,想起他说“在意的东西才值得打磨”时的眼神。
那些细碎的片段,像串起的珍珠,在心里闪着光。
回到家,苏晚给陆承宇发了条消息:“我到啦,今天谢谢你的晚餐,很好吃。”
很快收到了回复:“不客气,早点休息,明天第一天上班,加油。”
苏晚看着那行字,笑了笑,把手机放在床头。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她摸了摸放在桌上的青芜工作室入职通知书,上面的字迹清晰而温暖。
这个夏天,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不仅是因为得到了心仪的工作,更是因为在潮湿的街角,遇见了那个像光一样的人。
而此刻,车里的陆承宇看着手机屏幕上“己读”的字样,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副驾驶座上放着一本建筑杂志,翻开的那一页,正是青芜设计的老城区图书馆改造项目。
他想起苏晚说起老房子时眼里的光,像极了当年那个在雨里测绘教堂的周明薇,也像极了曾经那个拿着被批得一无是处的图纸,却不肯放弃的自己。
或许,理想化从来都不是缺点。
陆承宇想。
他发动车子,黑色的轿车汇入夜色,车灯在巷口投下两道长长的光,像在为某个故事,照亮了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