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睁开眼,不是自家房
不是他那间琴房里,檀木琴身混着窗外江风的清润气,是股子旧榻榻米的潮,裹着点晒过的旧书页味,闷乎乎贴在鼻尖上。
他动了动手指,指尖蹭过的地方糙得很——不是他铺在琴房地板上,光脚踩上去软乎乎的羊绒毯。
“操……”他想骂句脏话,嗓子却干得像吞了把沙,挤出的声儿细溜溜的,软乎乎带着点糯,跟他自己那把练琴喊嗓子喊得略哑的声儿半点不搭边。
这声儿一出来,林晚星脑子“嗡”地一下。
他猛地低头,先看见的是手。
细得像刚抽条的柳树枝,手腕那圈薄得能看见青血管,手背上还留着几道浅印子,结痂了,看着嫩生生的疼。
这不是他的手。
他的手常年按琴键,指腹有层薄茧,指节比这结实半截——弹《钟》的时候,得靠这手劲撑着才能不飘。
慌劲儿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撑着榻榻米想坐,腿软得跟没长骨头似的,手肘“咚”撞在旁边书桌角上。
桌上一个旧本子“啪嗒”掉下来,摊在脚边。
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俩字,他竟莫名认得——洛天依。
是这身子的名?
他蹲下去捡,本子封面是磨旧的粉色,边儿都毛了。
翻开第一页,字迹软乎乎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工整,日期瞧着是三年前:“爸妈又吵了,说不要我啦……奶奶来接我咯,奶奶的手暖烘烘的。”
字旁边画了个小太阳,铅笔涂得歪歪扭扭,还有块没涂到的白。
林晚星捏着本子的手松了松,又往后翻了页。
“转新学校啦,没人跟我说话。”
这次没画东西,末尾的墨水晕了一小团,像掉了滴眼泪在上面泡开的。
他没再翻,把本子塞回书桌。
脑子里乱得像团缠了线的琴键——他好好的钢琴师,刚结束独奏会后台掉个破灯,怎么就换了地儿?
还换了副身子?
这叫洛天依的姑娘……人呢?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挪到房间那面小镜子前。
镜子蒙着层灰,他用袖子蹭了蹭。
镜子里映出张脸,白得透亮,眼睛大得有点空,像蒙着层雾,嘴唇没点血色。
林晚星盯着那脸看了半晌,后槽牙磨了磨——这不是他前阵子刷视频见过的那个虚拟歌姬吗?
也叫洛天依?
长得***像。
可像又有什么用?
他抬手摸了摸镜中人的脸,指尖碰着皮肤时凉飕飕的。
不是他的脸。
他原来的轮廓硬气些,练琴熬到后半夜,眉骨那儿总带着点倦出来的劲儿。
正盯着看,镜子里的人眼眶慢慢红了。
林晚星愣了愣——他没打算哭。
可眼泪就是没预兆地掉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滑,凉丝丝的。
不是他想哭,是这身子自己掉的。
心里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沉得慌,连喘气都带着股涩味儿。
他抬手抹了把脸,摸到眼泪时更懵了。
这感觉邪门得很,像是有另一个人的难过硬挤进他心里,闷闷的,堵得慌。
转身往床边走时,手不小心蹭到手腕。
隔着薄薄的校服袖子,能摸到几道凹凸的印子。
他愣了愣,慢慢把袖子撸上去。
手腕上横七竖八几道疤。
旧的淡成了白印子,新的还结着痂,看着没好几天。
林晚星吸了口气,没吸匀,呛得咳了两声。
他想起本子里那两行字,想起镜中那张空落落的脸,想起这莫名压上来的沉劲儿。
这叫洛天依的姑娘……是遭了多少罪?
更糟的是,他低头扫了眼自己胸口,又往下瞥了瞥——操。
那点刚穿越的惊愕还没散,又掺了点实实在在的憋屈。
他那二十来年的“本钱”,没了。
虽说他不是靠那玩意儿活的,可真没了,心里头还是空落落的,跟琴键突然断了根弦似的。
接下来两天,林晚星就这么混着。
凭着脑子里偶尔冒出来的碎片段——比如往学校该拐哪条巷,教室在最后一排靠窗——还有那旧本子里的只言片语,慢慢攒着事儿。
知道住的是奶奶留下的老房子,在个老街区里。
高中离得不远,叫樱川高中,他这身子刚上高一。
每天早上醒过来都得愣半天。
先盯着天花板发呆,想明白“哦,我现在是洛天依”,再撑着起来。
胸口总坠着东西似的,提不起劲。
试着按记忆煮过次粥,水放多了,稀得能当汤喝,勉强咽两口就撂下了。
后来干脆啃面包,配着凉白开,囫囵填了肚子就往学校挪。
学校里更难熬。
他一进教室,原本吵吵嚷嚷的声儿就低下去。
几道眼神黏在他身上,不怀好意的,跟小虫子爬似的。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本子里提过,带头的叫美咲,总带着人堵她。
没做什么出格的,就是路过他桌子时故意撞一下,或者在他背后嘀咕,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听见几句“没人要装可怜”。
他就缩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上课盯着窗外的树发呆,那树叶子黄了大半,风一吹就往下掉,跟他现在的日子似的,没个抓头。
下课就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胳膊里。
没人跟他说话,他也懒得搭话。
有时候坐着坐着,心里会突然一揪。
不是疼,是闷得厉害,像被人攥住了。
脑子里闪过些模糊的画面——摔在地上的便当盒,黑黢黢的器材室,还有个老太太的影子,咳得首不起腰。
这时候他就控制不住地抖。
手指下意识往手腕上蹭,摸到那些疤时,心里那股闷劲儿能松点。
他知道不对。
他是林晚星,不是洛天依。
他以前练琴累了,就扒着阳台看江面上的船;独奏会结束,台下掌声能响半天。
他的日子该是琴键声和暖烘烘的光,不是现在这样灰蒙蒙的。
可控制不住。
那股子沉下去的劲儿太实在了,实在得他分不清是这身子留下的,还是己经成了他自己的。
这天放学,他还是低着头往家走。
路过那条窄巷时,后面传来脚步声。
心里紧了下,脚步快了点,肩膀却被人从后面拽住了。
“喂,洛天依。”
是美咲的声音。
林晚星停住脚,没回头。
心跳得有点快,手心冒汗——不是他怕,是这身子本能地发慌。
“前几天没来学校,躲哪儿哭去了?”
美咲的声音凑得近,带着股不耐烦的劲儿,“又给谁装可怜呢?”
旁边女生嗤笑:“谁稀得看她可怜,没人要的玩意儿。”
林晚星攥紧书包带,指节发白。
想开口说别碰他,喉咙却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挤不出来。
美咲见他不吭声,更不耐烦了,伸手就去扯他的书包:“让我看看你藏了——你们干什么?”
巷口突然传来个清冷的声儿。
美咲的手顿住了,跟另外两个女生一起回头。
林晚星也抬了抬头。
巷口站着个女生,背着黑色的吉他包,头发是棕黑色的编成了麻花辫,眼神冷冷的,正盯着她们。
美咲撇了撇嘴,大概是不想惹事,啐了句“多管闲事”,拉着同伴走了。
巷子里静下来。
那女生走过来,扫了眼他被拽皱的书包带,又瞥了瞥他攥得发白的手,没说话。
过了会儿,从口袋摸出颗糖,放在他旁边的墙头上,转身背着吉他包走了。
林晚星盯着那颗糖看了半天。
透明糖纸,能看见里面粉嘟嘟的,估摸着是水果糖。
风一吹,糖纸轻轻动了动。
他慢慢伸出手,把糖捏过来。
糖纸在手里攥得发皱,指尖蹭到糖纸,能闻着点淡淡的甜气。
那股甜气飘进鼻子时,胸口那坠着的东西好像轻了一丝丝。
他把糖塞进兜里,继续往家走。
回到空荡荡的房子,书包往地上一扔,首接瘫坐在榻榻米上。
手腕又开始痒了,不是皮肤痒,是心里头痒。
有个念头慢慢冒——划一下,划一下就松快了。
他知道这念头不对,可控制不住。
爬起来翻书桌抽屉,在最里面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是把美工刀。
捏着美工刀坐回榻榻米边,刀刃对着手腕上那道刚结痂的疤。
冰凉的金属碰到皮肤时,他打了个哆嗦。
窗外的风又刮起来了,吹得窗框“嘎吱”响,跟刚才在镜子前掉眼泪时一个动静。
他盯着那道疤看了好一会儿,手指攥得美工刀发颤,最后还是松了劲,把刀塞回抽屉最里面,“哐当”一声推上抽屉。
重新坐回榻榻米,蜷起腿把脸埋进去。
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怎么,没一会儿就靠着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又是些碎画面,比白天清楚点——能看见个老奶奶牵着个小姑娘的手走在巷子里,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