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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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里的空气是冷的,带着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甜腻香气,

混着昂贵香水、酒精和抛光大理石的味道。水晶吊灯砸下无数锋利的光片,

落在男人们笔挺的肩线和女人们璀璨的首饰上,切割出一张张完美但模糊的笑脸。

声音嗡嗡地响,是压低了的谈笑,杯盏轻碰,鞋跟敲击光洁地面,

所有声响都被厚重的地毯和帷幔吸走一层鲜活,只剩下一种沉闷的虚浮。

黄昊站在这一片虚浮的光海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杯脚。香槟金黄的液面微微晃动。

他身边站着他的未婚妻林薇,一袭珍珠白长裙,得体地挽着他的手臂,

正与某个跨国公司的高管浅笑着交谈投资风向。林薇的话术无可挑剔,姿态优雅,

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他应该专心,这场合来之不易,无数双眼睛看着,

无数机会在觥筹交错间流转。但他有点走神。西装的面料挺括,束缚着肩背,

领结也似乎比平时勒得更紧些。他微微动了动脖子,视线没什么焦点地滑过人群。然后,

毫无征兆地,所有背景音潮水般退去。宴厅入口处起了一阵微不可察的骚动,

人群像被无形的手分开。她走了进来。陈佳雯。十年。时间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磨损的痕迹,

只是把当年那个眼角眉梢都跳脱着鲜活肆意的少女,彻底淬炼成了另一件东西。

一件更坚硬、更夺目、更……具有压迫感的东西。一身极简的哑光黑丝绒长裙,线条利落,

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只颈间一串钻石冷火般灼灼燃烧,映得她***的肌肤白得像初雪。

头发挽起,露出清晰利落的下颌线和天鹅般的脖颈。她眼神扫过全场,沉静,锐利,

不带丝毫暖意,像扫描仪快速掠过需要评估的数据。所过之处,窃语声低低升起,

裹挟着“最年轻总裁”、“风投新贵”、“手段厉害”之类的碎片。

黄昊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呼吸滞了半拍。指尖停在杯脚上,

冰凉的触感变得异常清晰。林薇似乎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僵硬,侧过头,用眼神递来一个询问。

“没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平稳得有些陌生,

顺手从经过侍者的托盘里换下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更衬此刻的心境。酒精灼过喉咙,

带来一丝徒劳的暖意。他看着她周旋于众人之间,游刃有余。

她举手投足间是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商业性精准,笑容恰到好处,不达眼底,

每一个点头,每一次举杯,都像经过精密编程。

和他记忆里那个会因为一颗水果糖的滋味而雀跃整天的女孩,割裂得如同来自平行宇宙。

他以为隔得远,这偌大的厅堂,或许不会有交集。商业圈说小不小,说大,

也未必真能大到让两个刻意避开的人十年不见。但他低估了,或者说,

忘了——陈佳雯从来不做没目的的事。她径直走了过来。高跟鞋敲在地面上,稳定,清晰,

一步步,像踩在某种节拍上,也像踩在人心跳的间隙里。那片无形的场随着她移动,

周遭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黄先生,林小姐。”她开口,声音比他记忆中低沉了一些,

打磨掉了所有青涩的毛边,只剩下平滑的冷感,像玉石相击,“久仰。我是陈佳雯。

”她先向林薇伸出手,礼节周全。两个女人的手短暂交握,笑容同样无懈可击,

空气里却瞬间绷起一根看不见的弦。然后,她的手转向他。黄昊握上去。她的手指冰凉,

干燥,用力很稳,一触即分,没有任何多余的停顿或试探,像完成一个标准流程。“陈总。

”他听到自己的应对,同样公式化,“幸会。”林薇笑着接话,

夸赞陈佳雯某桩近期轰动业内的并购案。陈佳雯淡然回应,目光却若有似无地落回黄昊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份资产报告。

简单的寒暄,比会议纪要还要简洁干巴。她似乎真的只是过来打个招呼,

认识一下合作伙伴的未婚夫。目的达到,她微微颔首:“不打扰二位。

”笑容像一张薄薄的面具。她转身离开,裙摆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

就在她衣袂带起的微风拂过他手背的瞬间,一股极其缥缈,却又尖锐无比的香气,

毫无防备地刺入他的鼻腔。甜腻中带着独特清冽。荔枝味。轰的一声,

所有被精心封印的、关于十八岁的喧嚣,砸破了时光的玻璃罩,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那股香气蛮横地撕开了宴会厅里经年不散的虚假香氛,撕开了他身上挺括的高定西装,

一把将他拽回那个黏稠燥热的夏日黄昏。教室空了大半,夕阳把空气烤成蜜色,

灰尘在光柱里跳舞。练习册散在课桌上,刚结束的模拟考卷纸墨未干。

她坐在他前排的课桌上,晃着两条腿,白色校服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眼睛亮得惊人,

里面盛着全宇宙的坏笑和星光。“黄昊,快点儿,闭眼!”他笑着闭上,

能听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的草莓味洗衣粉香气。

嘴唇快要碰上的瞬间,她却猛地退开。“等一下!”他困惑地睁开眼,看见她低头,

无比认真地在校服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三颗彩色糖纸包裹的圆形水果糖,

摊在汗湿的掌心献宝。“挑一个。”她眼睛弯起来,声音裹着蜜。他喉结滚动,

指尖有点发烫,在那颗草莓红、苹果绿和荔枝半透明的糖上犹豫片刻,点中了荔枝的。

“这个吧……干嘛?”她二话不说,利落地撕开糖纸,圆圆的糖粒滚进她嘴里,

腮边立刻鼓起一个小包。然后,她猛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把他拉向自己。清甜的荔枝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混杂着她身上原本的阳光味道,不由分说地淹没了他的所有感官。她的嘴唇软得不可思议,

带着糖粒的微硬和急速融化的甜,生涩,却滚烫,像夏日的烈阳直接烙在皮肤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个瞬间,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才松开他,

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喘着气,眼睛亮得能烧穿一切。“记住了,黄昊,”她的气息滚烫,

带着浓烈的荔枝甜香喷在他唇上,每一个字都像凿进他的生命里,“你的初恋,是荔枝味的。

”“以后……以后只要你吃到荔枝味的东西,就必须想起我!听到没?

”少女的宣告霸道又幼稚,裹着最浓烈的甜,像一种永恒的咒语。

威士忌的杯壁在他指间变得冰凉刺骨。“……昊?黄昊?”林薇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传来,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还好吗?脸色不太好。”他猛地回神,

宴会厅嘈杂的音浪骤然回归,刺目的灯光让他眯了下眼。陈佳雯早已消失在人群深处,

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他神经短路产生的幻觉。

只有鼻腔里那缕顽固的、该死的荔枝甜香,证明她确实来过。“没事,”他重复道,

声音有些发哑,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酒精烧灼着胃袋,

却压不下心头那阵突如其来的、冰凉的空洞感,“可能有点累。我去下洗手间。

”冷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凉意暂时压下了太阳穴的突跳。他撑着洗手台,

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微白、西装革履的男人,试图从中找出一点十八岁自己的影子。失败了。

镜中人眼神里带着疲惫和一种被精心掩藏起来的什么东西。他整理好表情,重新回到宴厅。

林薇投来关切的一瞥,他摇摇头,示意无妨。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模糊,

他尽力扮演着应有的角色,交谈,微笑,举杯,但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所有声音和画面都失了真。宴会终于在一种浮华的疲惫中散场。他替林薇拉开车门,

城市的夜风灌进来,带着尾气和尘世的味道,终于冲散了那缕纠缠不休的荔枝香。车内很静,

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林薇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似乎也累了。他以为她睡着了。

直到车驶上高架,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如同融化的宝石涂抹在车窗上,她忽然开口,

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什么。“那位陈总……”黄昊的心跳漏了一拍,

握方向盘的指节微微收紧。“嗯?”“她看你的眼神……”林薇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不像刚认识。”车窗外的城市无声流淌。灯光像无数冰冷的眼睛。

电话在死寂的深夜里炸响,尖锐得几乎撕裂耳膜。

黄昊猛地从一种混沌僵沉的浅眠中惊坐起来,心脏狂跳,撞得胸口发痛。

床头电子钟显示着模糊的幽蓝数字:3:47。身边林薇不安地翻了个身,

嘟囔了一句模糊的梦呓。他抓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但那串数字,

像用滚烫的烙铁刻进他记忆最深处,隔了十年依然瞬间唤醒所有神经末梢的刺痛。

响铃固执地持续,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狰狞,一声声,催命符一样。他深吸一口气,

指尖冰凉,几乎是滑开了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没有说话。

听筒里先传来的是急促、混乱的呼吸声,夹杂着背景音里模糊不清的风声,

或许还有车辆飞速掠过的遥远呜咽。然后是玻璃杯底磕碰桌面的脆响,液体晃动的细微声音。

沉默在电流里蔓延,沉重得让人窒息。就在他几乎要断定这是个拨错的号码或者恶劣的玩笑,

准备挂断时,她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嘶哑,破碎,被酒精泡得完全走了形,

裹挟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濒临崩溃的浑浊,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黄昊。

”不是疑问,是确认。是跨越了十年光阴,精准无比地,砸在他耳膜上。

他喉结干涩地滑动了一下,仍然没有出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听筒紧贴的那只耳朵,

嗡嗡作响。电话那头传来她似乎是吞咽什么的声音,带着痛苦的哽咽,

然后是更长久的、令人不安的沉默。背景里的风声变大了些。忽然,她低低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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