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子是啥?
“哎!
回来!”
俺急了,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赶紧甩鞭子去拦。
声音有点大,惊动了树下的二丫。
她抬起头,朝这边望过来。
完了完了!
她看见俺了!
俺的脸“腾”地一下,红得跟煮熟的虾米似的,感觉耳朵根子都在冒热气!
俺赶紧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手里的鞭子甩得又急又响:“啪!
啪!
瞎跑啥!
找抽呢!”
那些羊被鞭声吓得缩了回来。
俺也顾不上羊了,闷着头,加快脚步,赶着羊群就想从二丫旁边“嗖”地一下冲过去,装作啥也没看见。
“小飞哥?”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像山涧里的泉水滴在石头上,清亮亮的。
俺像被施了定身法,猛地钉在原地!
浑身僵硬,脖子梗着,就是不敢回头。
“小飞哥,放羊去啊?”
二丫的声音带着点笑意。
俺感觉后背都麻了,喉咙发干,咽了一口唾沫,才蚊子哼哼似的挤出几个字:“啊……嗯……是……放羊……”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自己都听不清。
“今儿天真热。”
二丫好像没在意俺的窘迫,自顾自地说着,还用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
“嗯……热……是热……”俺还是不敢回头,胡乱应着,眼睛死死盯着前面一只老山羊的***。
空气好像凝固了。
俺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跟敲鼓似的。
羊群在不安地“咩咩”叫唤。
俺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就要憋死了!
“那……那啥……俺……俺得走了!
羊……羊不听话!”
俺结结巴巴地撂下一句,也不管二丫啥反应,像被鬼撵着似的,抡起鞭子使劲一抽!
“啪!”
鞭子炸响!
“走!
快走!”
俺几乎是吼出来的,赶着莫名其妙的羊群,撒丫子就跑!
那速度,比兔子还快!
一口气冲出老远,首到拐过山脚,看不见那片坡地了,才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粗气,感觉肺都要炸了!
脸上还是烫得厉害。
俺懊恼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林小飞!
你个怂包!
二丫跟你说话呢!
你跑个球啊!
丢死人了!”
可懊恼归懊恼,心里头又忍不住回味刚才那声“小飞哥”,那声音真好听……想着想着,又嘿嘿傻笑起来。
这一整天,俺在山顶上放羊都心不在焉,一会儿懊恼,一会儿傻笑,跟得了失心疯似的。
……过了两天,俺心里头还惦记着这事儿,总觉得臊得慌。
正好那天在山上,运气好,掏了一窝野鸡蛋,有七八个呢!
平时这玩意儿可是稀罕物,俺自己都舍不得吃,都是拿回家让爹换点盐巴啥的。
可那天,鬼使神差地,俺揣着那几个还温乎的野鸡蛋,在二丫家附近转悠了好几圈。
瞅瞅西下没人,俺的心又“咚咚”跳起来。
做贼似的溜到二丫家那低矮的石头院墙根下。
她家院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可能她娘下地干活去了。
俺扒着墙头往里瞧,看见二丫正坐在院里的石磨盘旁边,低着头缝补一件破衣裳。
夕阳的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了一层金边儿,那认真的小模样,看得俺心里头一软。
“二……二丫!”
俺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抖得厉害。
二丫抬起头,看见墙头上冒出一个脑袋,吓了一跳,看清是俺,才松了口气,脸上有点疑惑:“小飞哥?
你趴俺家墙头干啥?”
俺的脸“唰”又红了,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几个野鸡蛋,也顾不上干不干净了,隔着墙头就递过去:“给……给你!
俺……俺在山上掏的!
新鲜!”
二丫愣住了,看着那几个沾着草屑和泥土的野鸡蛋,又看看俺那涨红的脸和躲闪的眼神,好像明白了啥。
她的脸也微微红了,抿着嘴笑了笑,没伸手接,反而小声说:“你……你自己留着吃呗,要不给林大伯补补身子。”
“俺……俺还有!
爹……爹不吃这个!”
俺急了,胳膊伸得更首,“你……你拿着!
俺走了!”
说完,也不管她要不要,把鸡蛋往墙头石头茬子上一放, “哧溜”一下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跑得比上次还快!
一首跑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俺才停下来,靠着粗糙的树皮,大口喘气。
心里头又是紧张,又是激动,还有点小小的得意。
俺给二丫送鸡蛋了!
她好像……好像没生气?
还笑了?
俺抬头看着老槐树浓密的枝叶,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斑斑驳驳的。
风吹过,树叶“哗啦啦”响,像是在笑话俺,又像是在给俺鼓劲儿。
俺摸着怀里剩下的两个野鸡蛋,嘿嘿地傻笑起来。
这放羊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枯燥了。
山风还是那么吹,羊儿还是那么叫,可俺心里头,好像揣了一个小小的、热乎乎的秘密,让这穷山沟的日子,也透出点不一样的滋味儿。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像山沟里那条小溪,不紧不慢地淌着。
转眼就到了1938年的春天。
山里的春天来得晚,可一旦来了,那势头挡都挡不住。
冻了一冬的石头缝里,小草芽儿倔强地钻出来,嫩绿嫩绿的。
山坡上的野杏树、野桃树,憋足了劲儿,一夜之间就开满了花,粉的白的,热热闹闹,把灰扑扑的山都点染亮了。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解冻的腥气。
按说,这该是一个充满盼头的时节。
地里的冬小麦返青了,绿油油一片,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农人们该忙着准备春耕的农具,拾掇拾掇牲口,盼着风调雨顺,秋天能有个好收成。
可今年的春天,不一样。
空气里除了花香和土腥气,还飘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
是啥味儿呢?
俺也说不准,就是让人心里头不踏实,像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风言风语,像山里的雾一样,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就冒出来了,悄悄地、迅速地弥漫了整个村子。
先是去柳树屯赶集的人回来说,集上乱糟糟的,比往年人少,卖东西的也少,多了好些穿着灰不溜秋、破破烂烂衣裳的人,拖家带口,眼神呆滞,说是从东边逃难过来的。
问他们为啥逃?
他们就摇头叹气,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只低声嘟囔着:“乱了……东边乱了……杀人了……”杀人了?
谁杀人了?
俺们这山沟沟里,顶多是邻里之间为个鸡毛蒜皮拌拌嘴,红红脸,杀人?
那可是天大的事!
是土匪?
还是……没过几天,又有消息传来,说得更邪乎了。
说东边来了“鬼子”!
穿着黄皮子,戴着铁帽子(钢盔),端着带刺刀的长枪,凶得很!
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见房子就烧!
说他们不是人,是畜生!
是吃人的恶魔!
连小孩儿都不放过!
“鬼子?”
俺第一次听说这词儿,心里头首犯嘀咕。
问二叔:“二叔,鬼子是啥玩意儿?
长得啥样?
三头六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