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檐背了个帆布包,装了些干粮、草药,还有母亲留下的那本泛黄的药书。
苍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短褂,阿檐找了件父亲留下的旧外套给他披上,他个子比阿檐高一些,穿上有点显小,却比之前暖和多了。”
往哪个方向走?
“阿檐问。
苍指着镇子西边,那里的雾明显比拾光镇浓得多,像一道厚厚的墙。”
我好像记得,要往雾浓的地方去。
“他说,”源头在雾最深的地方。
“阿檐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走出拾光镇的那一刻,雾气明显重了些,空气里带着点潮湿的凉意。
路边的野草长得很高,掩盖了曾经的路迹,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往前走。
走了大约半天,他们遇到了第一个村庄。
村口的木牌歪歪斜斜地插在地上,上面的字己经被雾侵蚀得看不清了,只能辨认出几个模糊的笔画。
村里很安静,静得有点吓人,听不到鸡鸣狗吠,也听不到人的说话声。
房屋都是土坯墙,有些己经塌了一半,院子里长满了杂草,看起来像是很久没人住过。
可当阿檐走到一间还算完好的屋前时,却看见门突然开了道缝,一个老婆婆探出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又把门关上了。”
有人。
“苍低声说。
他们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在井边打水。
他动作很慢,机械地摇着轱辘,水桶上来了,他就提着桶往屋里走,脚步迈得很均匀,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
大叔,请问这里是什么村子?
“阿檐上前问。
男人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她,眼神是空的,像蒙着一层雾。
他张了张嘴,似乎在努力回忆,可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没听见阿檐的话一样,继续提着水桶往屋里走,脚步依旧均匀,仿佛刚才的停顿从未发生过。
阿檐和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困惑。
他们又遇到了几个村民,有在河边洗衣服的妇人,有在树下晒太阳的老头,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动作机械,眼神空洞。
你跟他们说话,他们会停下来看你,却记不起任何事——记不起村子的名字,记不起自己的名字,甚至记不起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他们好像……只剩下本能了。
“苍低声说。
阿檐想起镇上的老人说过,雾会一点点吃掉人的记忆,先是小事,然后是重要的人,最后是自己。
当一个人彻底没有记忆了,就会变成这样,像个空壳,重复着最后的习惯,首到身体也被雾吞噬。
他们在村里转了一圈,希望能找到点有用的线索,却只看到一片死寂。
首到走到村子尽头,才发现一间稍微热闹点的屋子——那是间酒馆,门口挂着块褪色的酒旗,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酿“字。
酒馆老板娘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穿着件花布围裙,正拿着块布,不停地擦拭着吧台上的一个空酒杯。
她擦得很认真,一遍又一遍,仿佛那酒杯上有永远擦不掉的污渍。”
老板娘,能给我们碗水吗?
“阿檐轻声问。
老板娘抬起头,她的眼神比村里其他人多了点东西,像是有一丝微弱的光。”
水?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有点恍惚,”没有水,只有酒。
我酿的酒,可好喝了。
“”那……来两碗酒吧。
“苍说。
老板娘点点头,转身去柜台后面摸索,半天却只拿出两个空碗。
她看着空碗,眉头皱了起来,像是在奇怪酒在哪里。
过了一会儿,她又笑了,把空碗推到阿檐和苍面前:”喝吧,刚酿好的,香得很。
“阿檐和苍对视一眼,端起空碗,假装喝了一口。”
好喝吗?
“老板娘期待地看着他们。”
好喝。
“阿檐说,”很醇厚。
“老板娘笑得更开心了,又拿起那块布,继续擦拭那个空酒杯。”
等那个人来了,我也要让他尝尝。
“她说,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他说过,我酿的酒,是天底下最好喝的。
他说他会回来的,我得等着。
“”等谁啊?
“苍问。
老板娘的动作停住了,眼神又变得空洞起来。”
等……谁呢?
“她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像是在拼命回忆,可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忘了。
“她放下布,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弥漫的雾,轻轻叹了口气:”雾太大了,他是不是……找不到路了?
“阿檐心里有点发酸。
这个老板娘,忘了要等的人是谁,却还记得要等。
她守着这间空酒馆,守着一个不存在的约定,像守着一根救命稻草,生怕连这最后一点念想,也被雾吃掉。
离开村庄的时候,天己经快黑了。
雾又浓了些,把那些机械的身影和死寂的房屋慢慢吞没。”
你说,老板娘最后会记起来吗?
“阿檐问,声音有点闷。
苍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知道。
但至少她现在还在等,说明心里还有点东西没被雾吃掉。
“他转过头,看着阿檐,”就像你记得要找母亲,我记得要找源头,这些念想,可能比记忆本身更重要。
“阿檐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口袋里的星尘信。
夜色渐深,雾更浓了,连星光都被遮住了。
他们找了个背风的山洞,生起一堆火。
火光跳跃着,在墙上投下两个依偎的影子。”
苍,“阿檐突然开口,”你说,我们会不会也像那个村子里的人一样,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要找什么?
“苍看着火苗,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不会的。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半片星尘信,借着火光,能看到上面”我等你“三个字,”只要这个还在,只要我们还想着要找答案,就不会忘。
“阿檐看着他手里的信,又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那半片,心里踏实了些。
火光照亮了苍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阿檐突然想起,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却比谁都坚定。”
等找到源头,你肯定能想起自己的名字。
“阿檐说。
苍笑了笑:”借你吉言。
“夜很静,只有火苗噼啪作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被雾扭曲的风声。
阿檐靠在岩壁上,听着苍平稳的呼吸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梦里,她又看到了母亲的背影,站在浓雾里,手里举着那封完整的星尘信。
这一次,她好像离母亲更近了些,隐约听到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像”……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