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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又一次从那个梦里惊醒。黑暗里没有风雨,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

可那湿冷的绝望感却真实地缠绕着他,像浸透了雨水的麻绳,勒得他心口发疼。

梦里永远是那条湿漉漉的乡村小路,奇奇小小的、白色的身影在车后疯狂地奔跑、追赶,

四只爪子踏在泥水里,溅起的浑浊水花混合着它凄厉到变调的呜咽,狠狠砸在车窗玻璃上,

也砸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灼痛的印记。而他,被困在加速前行的铁壳子里,

像个懦弱的囚徒,徒劳地拍打着冰冷的车窗,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滚烫的沙砾,

发不出半点声音。“奇奇……” 陈默无意识地呢喃,指尖触到脸颊一片冰凉的湿意。

枕边空空如也,没有那个温热的小身体依偎过来,只有窗外城市遥远而模糊的光晕,

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切割着房间的黑暗。多年了,这梦魇如同跗骨之蛆,从未放过他。

---记忆倒流,回到那个风雨如晦的夜晚。办公室的窗玻璃被豆大的雨点砸得噼啪作响,

狂风在楼宇间穿梭呜咽。同事老金裹挟着一身湿冷的水汽冲进来,

怀里抱着一个瑟瑟发抖、裹在旧毛巾里的白色毛团。“陈默!江湖救急!

”老金的声音被雨声盖过一半,“捡的!这小祖宗在垃圾堆边淋得快没气了,凶得很,

我家里那俩猫祖宗容不下它!你先收留一晚,明天我联系救助站!”不由分说,

那个湿漉漉、沉甸甸又带着惊恐体温的小生命就被塞进了陈默怀里。毛巾滑落一角,

露出一双圆溜溜、乌黑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幼犬应有的懵懂,只有全然的惊恐、倔强,

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凶狠。它是一只京巴犬,通体纯白,只是此刻毛发脏污打结,

雨水顺着它小小的身体往下淌,冰冷刺骨。陈默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未养过宠物,

生活像设定好的程序,精准而疏离。这团湿冷、颤抖、眼神凶悍的小东西,

像一颗误入轨道的陨石,砸乱了他平静的湖面。回到租住的公寓,刚把它放到冰凉的地板上,

它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它贴着墙角,缩成尽可能小的一团,

湿透的白毛炸开,像个刺猬。无论陈默拿来温水泡软的幼犬粮,还是散发着奶香味的羊奶粉,

它都视若毒药,倔强地把小小的头颅扭开,黑亮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疏离。

一天过去,小碗里的食物纹丝未动,水也没少一口。它蜷缩在玄关那个阴暗的角落,

像一尊冰冷的白色石雕,只有微微起伏的肋骨证明它还活着。第二天,陈默下班回来,

心猛地一沉。那角落的小身体似乎更小了,几乎要嵌进墙壁里。它不再低吼,

只是用那双黑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神空洞,带着一种濒死的麻木。陈默试着靠近一步,

它猛地一缩,发出嘶哑的呜咽,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只好退回,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守着它。夜深人静,窗外雨声淅沥,

他能清晰地听到角落里传来的、细微而压抑的呜咽,像受伤小兽的悲鸣,断断续续,

钻进他的骨头缝里。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心疼攫住了他。第三天,

绝望感在狭小的公寓里弥漫。陈默几乎不敢去看那个角落。他查阅了无数资料,

“应激反应”、“绝食”、“脱水致死”这些冰冷的字眼像针一样扎着他。下班后,

他没有开灯,在逐渐浓重的黑暗里,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到离角落一米远的地方,

靠着墙壁坐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坐着,把自己也融进这片寂静的黑暗里,

像一个没有威胁的影子。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几个世纪,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极微弱的呜咽,

带着浓重的鼻音,不再是威胁,而是……一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委屈。陈默的心,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又猛地松开。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又过了漫长的煎熬,

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黑暗中,一个小小的、温热的东西,

带着一身湿冷未散尽的气息和浓重的恐惧,极其缓慢地、一步三颤地,挪了过来。

它停在了陈默垂落在身侧的手边,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感受他指尖的温度。然后,

它把自己冰冷的小鼻子,轻轻地、颤抖地,贴在了他的手背上。那一瞬间的冰凉触感,

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穿了陈默所有的疏离和屏障。他身体僵住,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黑暗中,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它没有动,只是那样贴着,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着,

发出一种近乎哭泣的、细微的呜咽声。那呜咽不再是愤怒和恐惧,

而是无边无际的委屈、孤独和终于找到一丝依靠的脆弱。陈默的手指,

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和谨慎,

轻轻地、轻轻地翻转过来,用温热的掌心,极其轻柔地覆盖住了那个冰冷颤抖的小小头颅。

他粗糙的指腹,触碰到它湿漉漉、打着绺的毛发。

“不怕了…”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轻得如同叹息,

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温柔,“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叫陈默。你呢?就叫…奇奇吧。

”那个被他掌心覆盖的小小头颅,猛地一颤。随即,压抑了三天三夜的巨大恐惧和委屈,

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的悲鸣呜咽,彻底爆发出来。

小小的身体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拱着,蹭着,冰冷的爪子紧紧扒住他的衣襟,

滚烫的泪水如果狗也会流泪的话混合着呜咽,瞬间濡湿了他胸前的衣服。窗外,

持续了三天的暴风雨,竟不知在何时悄然停歇。一缕清冷的月光,

终于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斜斜地照进这间黑暗的公寓,

恰好落在这相拥的一人一狗身上,像一道无声的加冕。从那一夜起,奇奇的世界里,

只有陈默。陈默,是它的天,是它的地,是它从冰冷地狱里唯一抓住的光,

是它生命全部的意义。它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将所有的忠诚、依赖和毫无保留的爱,

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它唯一的神祇。陈默很快体会到了什么叫“唯一”。朋友来做客,

哪怕只是敲门声响起,前一秒还依偎在陈默脚边打盹的奇奇,会瞬间弹起,

化身成最凶悍的小卫士。它冲到门口,竖起并不长的毛发,

喉咙里滚动着低沉而极具威胁的咆哮,乌黑的眼睛死死盯着门缝,

小小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任何胆敢闯入它领地、威胁它主人的“入侵者”。即使陈默呵斥安抚,

它也只是勉强收声,但依旧寸步不离地紧跟着陈默,眼神警惕地在客人身上逡巡,

喉咙里压抑着随时会爆发的低吼,直到客人离开,大门重新关上,它才会松弛下来,

重新变回那个温顺的小毛球。这份极致的、排他的忠诚,在陈默组建家庭后,

成了矛盾的导火索。妻子林薇,温柔娴静,起初对这只漂亮的小京巴充满喜爱。

她精心挑选狗粮零食,买来柔软的狗窝。然而,无论她如何示好,奇奇永远和她保持着距离。

它只吃陈默喂的食物,只让陈默抱,只对陈默的呼唤有反应。林薇想摸摸它,

它会敏捷地躲开,喉咙里发出不悦的咕噜声。若是陈默不在家,林薇想带它出门遛弯,

那更是一场灾难。奇奇会死死扒住门框,发出尖锐的吠叫,激烈地反抗,甚至试图咬牵引绳。

“陈默!你看看它!”一次,林薇试图强行给奇奇套上项圈带它去打疫苗,奇奇激烈挣扎,

在她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林薇又气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它把我当什么了?敌人吗?我对它还不够好吗?”陈默只能叹气,

把惊魂未定、对着林薇龇牙的奇奇抱进怀里安抚。他理解林薇的委屈,但也无法苛责奇奇。

它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这份绝对的爱,像一把双刃剑。

矛盾在儿子小磊出生后升级。婴儿的啼哭对奇奇而言是刺耳的警报。每当小磊哭闹,

奇奇会异常焦躁地在婴儿房门口徘徊,发出不安的低吠,甚至试图用爪子扒门,

似乎想冲进去“解决”那个让它主人不安的噪音源。林薇对此高度紧张,

严禁奇奇靠近婴儿房。一次家庭聚会,亲戚们围着婴儿床逗弄小磊。奇奇被关在阳台,

透过玻璃门,它看到那么多人围在“主人”的孩子身边在它眼中,

小磊也是陈默的一部分领地,它变得异常激动,不停地用爪子拍打玻璃门,

发出急促的吠叫。一个亲戚的小孩觉得好玩,隔着玻璃对奇奇做鬼脸。奇奇猛地跳起来,

狠狠撞在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把自己撞得晕头转向,却依旧狂吠不止。

林薇终于爆发了:“陈默!要么把它送走!要么我和小磊走!你选!它根本容不下这个家!

它就是个定时炸弹!” 亲戚们面面相觑,气氛降至冰点。

陈默看着阳台外焦急撞门的白色身影,又看看妻子愤怒而决绝的脸,还有摇篮里懵懂的儿子,

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疲惫和撕裂。出差的任务突如其来,为期一个月,地点偏远。

将奇奇托付给林薇显然不可能,她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陈默思来想去,

想到了大学时的好友张伟。张伟独自居住,养过狗,性格大大咧咧,算是信得过的人选。

临行前一晚,陈默抱着奇奇,一遍遍地摸着它的头,絮絮叨叨:“奇奇乖,爸爸要出去工作,

一个月,就一个月。你在张叔叔家要听话,不能凶人,好好吃饭,等爸爸回来接你,

给你买最好的肉干……” 奇奇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异常安静,

只是用它湿漉漉的黑眼睛深深地望着陈默,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咽,

小脑袋用力地蹭着他的手心,带着一种近乎悲戚的依恋。把它送到张伟家时,

奇奇扒着陈默的裤腿不肯松爪,发出凄厉的呜咽。陈默狠下心,掰开它的小爪子,

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身后,是奇奇绝望的、穿透门板的哀鸣。

在偏远项目地的日子忙碌而焦灼。陈默每晚都会和张伟视频,看看奇奇。屏幕里,

奇奇总是蔫蔫的,趴在角落,对张伟的呼唤爱答不理,只有在听到陈默声音的瞬间,

才会猛地竖起耳朵,冲到手机前,焦急地用爪子扒拉屏幕,发出呜呜的叫声,

黑亮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光彩和委屈。陈默的心像被泡在酸水里,又软又涩。项目终于结束,

陈默归心似箭。他没通知张伟,直接打车到了张伟家楼下。刚走到单元门口,

就听见一阵熟悉的、激动得变了调的狂吠。抬头,只见张伟家二楼的窗户被推开,

一个熟悉的白色小身影正疯狂地扒着纱窗,小脑袋使劲往外探,

尾巴摇得像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吠叫声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奇奇!

” 陈默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暖流淹没,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门刚打开一条缝,

一道白色的闪电就猛地窜了出来!奇奇完全疯了!它跳着,叫着,围着陈默的腿疯狂打转,

小爪子不停地扒拉他的裤腿,试图往上跳。它用湿漉漉的鼻子急切地拱着陈默的手,

尾巴摇得整个身体都在晃动,喉咙里发出高亢、短促、喜悦到极致的呜咽声,

黑亮的眼睛像盛满了星星,一瞬不瞬地仰望着他,仿佛在控诉这漫长的分离,

又在确认这失而复得奇迹的真实。它甚至兴奋地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

然后猛地扑到陈默脚上,叼住他的鞋带,像个不肯撒手的孩子。陈默笑着,心软得一塌糊涂,

弯腰想抱它。奇奇却比他更快,后腿一蹬,像个小炮弹一样精准地撞进他怀里,

小脑袋拼命地往他颈窝里钻,滚烫的小舌头激动地舔舐着他的下巴和脸颊,

带着浓烈的思念和委屈,嘴里发出“嘤嘤嘤”的撒娇声,

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兴奋而剧烈颤抖。“好了好了,爸爸回来了,回来了!

” 陈默紧紧抱着它,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重量和温暖,眼角有些湿润。

在张伟家这一个月,它肯定没少担惊受怕。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傍晚时分,

陈默必须离开了。他抱着奇奇,一遍遍安抚:“奇奇乖,再等几天,爸爸很快接你回家。

这次是真的,很快。” 奇奇似乎听懂了,安静地伏在他怀里,只是那双黑眼睛里的光芒,

随着离别的临近,一点点黯淡下去,盛满了令人心碎的不安。陈默狠下心,

把它塞回给站在门口的张伟。关上车门,出租车启动的瞬间,

张伟怀里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嚎!陈默从后窗望去,只见奇奇如同疯了一样,

拼命从张伟怀里挣脱出来,“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它毫不停顿,

四只小爪子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道离弦的白色箭矢,朝着出租车狂奔而来!“汪汪汪!

呜——呜——汪!” 它的叫声撕裂了黄昏的宁静,

充满了被抛弃的恐惧、绝望和不顾一切的追赶。小小的身体在粗糙的水泥路上狂奔,

速度惊人,白色的毛发在晚风中凌乱地飞扬。“师傅!停一下!快停一下!

” 陈默的心脏被那只狂奔的小小身影狠狠攥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拍打着驾驶座椅背嘶喊。司机被后面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点了刹车。

就在车速稍缓的刹那,奇奇竟然追了上来!它猛地扑到后车门上,

小小的爪子疯狂地扒拉着紧闭的车窗玻璃,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乌黑的眼睛隔着玻璃死死地盯着车内的陈默,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惊恐、哀求和不理解,

喉咙里发出如同泣血般尖利、短促的呜咽!它的爪子因为用力过度,

在玻璃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白色划痕。“奇奇!回去!快回去!” 陈默摇下车窗,

探出头对着它吼,声音因为巨大的心痛而嘶哑变形。然而,这短暂的开窗,

却让奇奇看到了希望。它以为主人要接它走,更加奋力地往上跳,后腿蹬着车轮,

小小的身体拼命想从车窗钻进来!它的小爪子够到了窗沿,指甲刮擦着金属发出刺耳的声音,

滚烫的鼻息喷在陈默的手臂上。“不能停这儿!后面有车!太危险了!” 司机看着后视镜,

紧张地喊道,猛地踩下了油门。车子骤然加速!奇奇扒着窗沿的小爪子瞬间被甩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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