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刃刺入血肉的感觉,辛羽再熟悉不过。那种轻微的阻力,随后是顺畅的滑入,
最后是骨骼的阻挡。她能通过刀柄感受到生命的震颤,
每一次心跳都沿着冰冷的钢刃传至她的掌心,然后逐渐微弱,直至消失。
这是她唯一还能感受到自己活着的时刻。雨点敲打着废弃仓库的铁皮屋顶,
奏出一曲不规则的打击乐。辛羽单膝压在男人胸膛上,手中的解离刃精准地停在心脏边缘。
再深入一分,就是终结。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试图推开她。这反常的平静让辛羽莫名烦躁。
她经历过无数次猎杀,目标总是会哭喊、求饶、反抗,或是试图谈判。
从未有人如此平静地接受死亡。“求饶吧。”她的声音冷得像她手中的刀,
“像他们所有人一样。”黑暗中,她看见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她。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怨恨,甚至没有即将死亡的绝望。“他们是他们,而我是我。
”男人的声音平稳得出奇,“我永远不会背叛,永远不会对迷失者出手!”辛羽猛地抽刀,
又狠狠刺下。鲜血喷涌而出,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到她脸上。“谎言!”她嘶声道,
“每个人都会背叛!你也不例外!”她等待着那层面具的崩塌,
期待看到所有人最终都会暴露的丑陋本性。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男人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憎恶是选择,坚持自我也是选择。”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你是在恨我么?
你只是恨你自己。”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辛羽心中某种坚硬的东西。
她握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不可能。这一定是某种更高明的伪装。
辛羽抽出第一把解离刃,又从腰后取出第二把。
她略作迟疑——这本身就已极不寻常——然后狠狠将其灌入男人腹部。为了让他痛苦,
她特地将刀来回拧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正从她手中流逝,
却只等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只冰冷的手轻轻覆上她仍在拧动刀柄的手。“事在人为,
你若不弃,则天不可弃...”男人的声音已经微弱如耳语,“世间混沌,
唯有你自己才是自己的灯塔...”手从她手上滑落,无力地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辛羽僵在原地,解离刃仍插在男人腹中。她能感觉到,生命已经完全离开了这具躯体。
没有最后的诅咒,没有怨恨的眼神,没有她坚信所有人都会暴露的丑陋本性。只有平静。
一种她从未见过,甚至无法理解的平静。“为什么?”她轻声问,
问那具再也不能回答的尸体。没有回应。只有雨声,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辛羽猛地拔出解离刃,站起身,几乎要踉跄跌倒。她杀过那么多人,从未因杀戮而颤抖,
此刻却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眩晕。她逃离了仓库,冲入外面的雨幕中。
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血迹,却冲不散她心中的混乱。那一夜,辛羽没有回组织报告任务完成。
她去了城市最高的一栋建筑,站在天台边缘,俯视着脚下灯红酒绿的世界。雨丝如织,
将城市的灯光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辛羽站在那里,任凭雨水浸透她的黑衣,
却感觉不到寒冷。她的内心比这雨夜更加冰冷,更加混乱。
手中的解离刃在城市灯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光。这把刀伴随她多年,终结了无数生命,
是她最信任的伙伴。她曾相信,这把刀能剖开所有伪装,揭示世间唯一的真理:人性本恶,
信任即愚蠢,忠诚是谎言。直到今晚。那个男人,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
用死亡向她证明了另一种可能性的存在。“你只是恨你自己。”这句话在她脑海中回荡,
每一次回响都让她感到一阵刺痛。她想起第一次杀人的那个夜晚,
那时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颤抖的手握着比她想象中沉重得多的刀。那是组织的考验,
是她成为正式成员的必经之路。目标是个叛徒,据说出卖了组织的机密。
辛羽还记得他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记得他语无伦次的求饶,
记得温热的血液喷溅在她脸上的感觉。结束后,她在洗手间里呕吐了整整十分钟。
然后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默默地擦去脸上的血迹,从此告别了那个还会为此感到不安的女孩。
她告别了自己的本名——林晓雨,成为了辛羽。告别了情感,告别了犹豫,
告别了一切可能成为弱点的部分。她曾相信,摒弃所有软弱的情感,她就能变得强大,
就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生存。雨越下越大,辛羽抬起头,任由雨水冲刷脸庞。
她想起男人最后的话:“唯有你自己才是自己的灯塔。”灯塔。她在黑暗中航行得太久,
早已忘记了光的方向。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加入组织前的日子,
想起那个她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想起父亲酗酒后的暴怒和母亲无声的哭泣。
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发誓要变得强大,永远不再受人欺凌。组织发现了她的潜力,招募了她,
训练了她。教官看到了她眼中的仇恨和决心,将她塑造成了一把完美的武器。“情感是弱点,
”教官常说,“信任是愚蠢。这个世界上,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手中的刀。
”辛羽深信不疑。她目睹过太多次背叛,经历过太多次欺骗。就连她最信任的导师,
也在她第一次独立任务后警告她:“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在这个世界上,
每个人都可能为了利益出卖你。”她将这句话奉为圭臬,直到今晚。
那个男人为什么如此不同?辛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停止这些无用的思考。她是一名杀手,
完成任务是她的职责,思考目标的动机不是她该做的事。但那种平静的眼神,
那种面对死亡时的坦然,却像一根刺,扎在她多年来精心构筑的铠甲上,寻找着缝隙。
她在天台上徘徊,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她撕裂。一方面,她多年来建立的信念告诉她,
那男人的表现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欺骗,是更高明的伪装。另一方面,
某种她几乎已经遗忘的本能在低声诉说,告诉她也许她一直以来的认知是错误的。
“我到底在怀疑什么?”她对着雨夜低语,“我亲眼见证过那么多次背叛,
亲身经历过那么多次欺骗。为什么这一次会不同?”但没有答案。只有雨声呼啸,
仿佛在嘲笑她内心的混乱。最终,疲惫战胜了挣扎。辛羽离开天台,
找了一家不需要登记身份的小旅馆暂住。她需要时间,
需要空间来整理这前所未有的内心动荡。躺在简陋的床上,她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眠。
那个男人的面容一次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那双平静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她的灵魂。
“你只是恨你自己。”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她心中那扇早已锈蚀的门。第二天清晨,
辛羽强迫自己回到组织总部报告任务完成。她必须表现得一切正常,
不能让人看出她内心的动摇。“任务完成。”她将解离刃放在武器检查台上,
声音刻意保持平静无波。值班的守卫点头:“李教官要见你。在简报室。”辛羽微微颔首,
将解离刃收回腰间的刀鞘,走向简报室。每一步都感觉异常沉重,仿佛脚下不是熟悉的地板,
而是未知的沼泽。李教官已经在那里等候,站在全息投影前查看最新情报。他没有转身,
仍然盯着投影上的数据流。“听说任务完成了。”“是的,教官。”“有什么异常吗?
”辛羽犹豫了一瞬。她不该犹豫的,这本身就不正常。“没有异常。目标已被清除。
”李教官终于转过身,打量着她。那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你确定?据我们了解,
目标不是普通人。他曾经是心理学教授,后来成为情报中介,擅长心理操纵。
”辛羽保持面无表情。“他没有机会操纵任何人。我直接采取了行动。”“很好。
”李教官点点头,“去休息吧。明天有新任务简报。”辛羽敬礼后转身离开,
但在她即将出门时,李教官又开口了:“辛羽,记住我们教你的。这个世界充满谎言和欺骗,
唯一真实的就是你手中的刀。”“是的,教官。”她轻声回应,然后离开了简报室。
回到自己的住所——组织提供的一间简约公寓,辛羽第一次感到这里的空旷和冰冷。
她站在淋浴下,让热水冲刷身体,却感觉永远洗不净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那个男人的眼神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决定去查一查这个目标的详细信息。通常,
她不会对目标产生兴趣,但这次不同。她需要知道,需要理解。档案管理员是个瘦小的男人,
戴着一副过时的眼镜,总是看起来睡眠不足。
他对辛羽的到来显得有些惊讶——高级杀手很少亲自来档案室。“代号‘守夜人’,
”管理员懒洋洋地调出档案,“低风险目标,不知为什么上头要专门派你去处理。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辛羽没有回答,只是快速浏览着全息屏上显示的资料。
照片上正是那张脸,平凡无奇。档案显示他是个普通的信息中介,偶尔为各大组织提供情报,
但始终保持中立。没有任何战斗记录,没有背叛记录,几乎没有值得注意的信息。太普通了,
普通得可疑。“就这些?”辛羽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急促。管理员耸耸肩,“就这些。
听说他最后接的活儿是帮某个叛逃者安排新身份。大概这就够他死上几次了。
”辛羽继续翻阅,目光停留在一行小字上:“曾就读于北海学院,哲学与心理学双学位。
”哲学与心理学。一个杀手学这些做什么?她皱起眉头,继续往下看。档案薄得惊人,
几乎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个人仿佛凭空出现,做了几年无关紧要的工作,
然后又凭空消失——被她亲手终结。“他的住处在哪儿?”辛羽问。管理员给了她一个地址,
好奇地打量着她,“怎么?任务没处理干净?”辛羽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那个地址位于城市的老区,一栋不起眼的公寓楼。辛羽轻松撬开门锁,进入屋内。
公寓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室一厅,整洁得不像有人常住。厨房里只有最基本的厨具,
冰箱里几乎空无一物。卧室里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几件朴素的衣服。没有照片,
没有纪念品,没有普通人会有的那些生活痕迹。但在客厅的一面墙上,
钉着一排排笔记和剪报。辛羽走近细看,呼吸不知不觉间屏住了。
墙上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心位置赫然是她的名字——“辛羽”。围绕她的名字,
连着一系列事件、人物、日期。有些她记得,有些她已经遗忘,
有些她根本不知道与自己有关。这里记录了她的全部生涯,从第一次任务到最近的一次。
有些细节甚至连组织档案中都没有记录,只有她自己知道。辛羽感到一阵寒意。这个男人,
这个她以为无足轻重的目标,对她了如指掌。她继续查看墙上的内容,发现不止她一个人。
墙上至少有二十多个名字,每个名字周围都有详细的关系网和行为记录。许多名字她认识,
都是各组织的核心人物。在墙的一角,她发现了一组照片。照片中的人她认得——李瑾,
组织上周处置的叛徒。照片显示他与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孩子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他的家人。
组织从未提及李瑾有家人。
辛羽想起管理员的话:“听说他最后接的活儿是帮某个叛逃者安排新身份。
”她开始仔细搜查整个公寓,内心有一种说不清的急切。她知道自己可能在寻找某种答案,
虽然她还不清楚问题是什么。最终,在卧室地板下,她发现了一个隐藏的保险箱。
解离刃轻松撬开锁具,里面只有一本厚厚的日记。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昨天的日期:“他们派来了辛羽。意料之中,或许也是最好的结局。
她已迷失太久,需要有人为她点亮灯塔。希望我的死能成为那道光。记住:事在人为,
你若不弃,则天不可弃。”辛羽的手开始颤抖。他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甚至期待它。
为什么?她翻到日记前面,随机阅读一些段落。日记记录了大量观察和思考,关于人性,
关于选择,关于救赎。许多段落旁边画着小小的灯塔图案。在一页上,
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观察辛羽已有三年。她可能是所有杀手中最坚定也最迷失的一个。
她相信人性的丑恶,因为她从未见过别样的可能。她需要一场震撼,
一场足以动摇她整个世界观的事件。或许只有极致的牺牲才能做到。”辛羽猛地合上日记,
心脏狂跳。这个男人观察了她三年,研究了她三年,最终设计了自己的死亡,
只为向她证明一个观点?疯子。他一定是个疯子。可是为什么她的眼中会有泪水?
她站在那里,手中紧紧攥着那本日记,感觉自己多年来建立的信念体系正在一点点崩塌。
那种感觉既恐怖又奇妙,就像是站在悬崖边缘,既害怕坠落,又渴望飞翔。
辛羽带着日记离开公寓,回到自己的安全屋。她花了整整一天一夜阅读整本日记,
几乎废寝忘食。日记中的内容让她震惊不已。不仅记录了对她的观察,还有对组织的分析,
以及一个惊人的发现:她所在的组织高层中,有人正在策划一场大规模背叛,
计划消灭所有竞争对手,同时清除组织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其中包括辛羽自己。
根据日记中的信息,这个阴谋已经酝酿多年,近期就会实施。
而“守夜人”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个阴谋,才会被列为清除目标。辛羽放下日记,
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她一直相信组织的纪律和秩序,相信只要服从命令,
就能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中生存。现在她发现,这或许只是另一个谎言。
她想起昨晚那个男人平静的眼神,想起他最后的话语。他不是在说教,而是在传递信息。
用他的死亡作为代价。接下来的几天,辛羽暗中调查日记中提到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