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蜷缩在散发着浓重霉味和死寂气息的原料麻袋堆后面,心脏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冰冷的恐惧和灼烧的愤怒。
他死死盯着那点微光,指甲几乎要抠进廉价塑料外壳里。
十秒。
二十秒。
幽蓝的“正在连接…”字符如同凝固的冰凌,毫无变化,甚至没有一丝信号格闪现。
没有拨号音,没有连接成功的提示,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电子死寂。
他用力按下重拨键,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屏幕却只是固执地重复着那个虚假的进程,蓝光映着他瞳孔深处急速蔓延的恐慌。
不是信号弱,是彻底的、无情的屏蔽!
这地下作坊,不仅屏蔽了普通通讯,连理论上穿透力最强的卫星信号也隔绝了!
赵老板的势力,或者说这罪恶的谨慎,远超他的预估。
“妈的,这新来的哑巴呢?
刚才还在这儿碍事!”
铁头粗哑的吼声带着未消的暴躁,如同炸雷在死寂片刻后重新喧嚣起来的车间里响起。
林默一个激灵,猛地将卫星电话塞回最深的暗袋,冰凉的塑料紧贴着皮肤,像一块绝望的烙铁。
他迅速抓起旁边一把沉重的铁锹,模仿着其他工人麻木的动作,用力铲起地上散落的霉豆,试图融入背景。
但铁头的脚步声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正穿过弥漫着酸腐和化学品气味的空气,首首朝他藏身的角落逼来。
哑巴!
滚出来!
老板叫你!”
铁头那张横肉虬结的脸出现在麻袋堆的缝隙外,浑浊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凶光和不耐烦。
他一把攥住林默油腻的工装前襟,巨大的力量几乎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
林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挣扎声,身体本能地抗拒,双腿徒劳地蹬着滑腻的地面。
“装什么蒜!
老实点!”
铁头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在林默耳侧。
嗡的一声巨响在林默脑中炸开,眼前瞬间金星乱冒,脸颊***辣地疼,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蜂鸣。
他被拖拽着,踉踉跄跄地穿过巨大的发酵池,那些翻滚着污秽粘稠液体的“胃袋”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死亡气息。
经过通往后面小门时,林默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那条蜿蜒的、尚未干涸的污浊拖痕——那是刚才那个口吐白沫的工人被拖走时留下的生命最后印记。
他的心猛地沉入冰窟。
他被粗暴地推进了所谓的“腌制车间”。
这里比前厅更小,更暗,空气也沉重黏腻了十倍。
那股如同实质般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浓烈到刺鼻的劣质酱油发酵味、生肉***的腥臊、某种刺鼻化学药水的酸气,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像无数只湿冷滑腻的手,死死扼住了林默的喉咙和鼻腔。
胃里翻江倒海,他拼命压抑着呕吐的欲望。
几盏功率更低的灯泡在沾满黑色油垢的天花板上苟延残喘,投下摇曳不定、昏黄如豆的光晕。
光线勉强勾勒出几个巨大的、粗陶质地的深缸轮廓,每一个都足有一人高,缸口黑洞洞的,像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缸壁外侧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深褐色的、如同沥青般的污垢,那是日积月累的酱汁、油脂和不明物质的混合物。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阴冷潮湿的、属于坟墓和腐肉的气息。
赵老板就站在最大的一个腌缸旁边,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审视物品般的漠然。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厚背的、刃口沾着暗红污渍和可疑碎肉的斩骨刀,刀身反射着昏黄的光,一闪一闪,如同毒蛇的眼睛。
“哑巴?”
赵老板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林默的耳朵,“可惜了,本来还能干点粗活。”
他向前踱了一步,皮鞋踩在湿滑粘腻的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啪叽”声。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仔细扫过林默的脸、脖子、藏在工装下的身体,最后落在他那双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上。
“手倒是挺干净,”赵老板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又透出冰冷的怀疑,“不像干粗活的。”
他猛地伸手,速度快得惊人,一把抓住林默的右手腕。
那手掌肥厚、潮湿,力量却大得惊人,如同铁钳。
林默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
“这指甲缝,”赵老板凑近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默修剪得异常整齐、甚至显得有些过分干净的指甲缝,再对比旁边工人指甲里嵌满的深褐色油泥,“啧啧,太讲究了点吧?”
他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里的冰冷怀疑瞬间凝成了实质的杀意。
“老黑那狗东西,又他妈给老子招了鬼!”
话音未落,一股恶风猛地从侧后方袭来!
是铁头!
他抡起那把油腻沉重的扳手,带着要将林默颅骨砸碎的狠厉,呼啸着砸向林默的后脑勺!
生死关头,多年训练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伪装。
林默身体猛地一矮,同时被赵老板钳住的右手腕如同滑溜的泥鳅般不可思议地一扭一缩,竟在千钧一发之际挣脱了束缚!
扳手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擦着他的头皮狠狠砸在旁边的腌缸壁上!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粗陶缸壁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纹,震得缸里粘稠的液体一阵剧烈晃动,溅起几滴腥臭的酱汁。
“操!
他不是哑巴!”
铁头一击落空,又惊又怒地狂吼。
暴露了!
林默脑中警铃炸响,再无任何犹豫。
他借着下蹲的势头,双腿肌肉瞬间爆发出全部力量,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猎豹,猛地朝通往外面车间的小门方向弹射出去!
速度极快,目标明确!
“拦住他!
给老子抓住他!”
赵老板的咆哮瞬间扭曲变形,充满了气急败坏的狂怒。
他手中的斩骨刀想也不想,带着破风声狠狠掷向林默的后背!
林默只觉后背汗毛倒竖,一股尖锐的寒意首刺骨髓!
他强行在半空中拧身,冰冷的刀锋带着死亡的气息,擦着他肋下的工装布料呼啸而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在门框上,刀柄兀自嗡嗡震颤!
“拦住!
关门!”
铁头和其他两个闻声冲进来的工人面目狰狞地扑了上来,试图用身体堵死那唯一的生路。
林默眼中寒光一闪。
狭窄的空间限制了他的腾挪,但更激发了凶性。
他不再闪避,反而迎着正面扑来的一个工人撞了上去!
在身体接触的瞬间,他的肩膀如同攻城锤般狠狠顶在对方胸口,同时右手手肘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砸在对方毫无防备的喉结下方!
“呃!”
那工人双眼暴凸,所有扑击的力量瞬间被抽空,捂着喉咙像一滩烂泥般软倒下去,堵住了后面人的路。
林默毫不停留,身体在滑腻的地面上一旋,避开铁头抓来的大手,脚尖勾起地上一个沉重的空塑料桶,猛地甩向另一个扑来的工人面门!
“砰!”
塑料桶砸得结结实实,那工人惨叫一声,捂着脸踉跄后退。
缺口出现了!
林默像一道贴着地面的影子,猛地从那短暂的混乱空隙中穿了过去,冲出了腌制车间那扇象征着地狱入口的小门!
“追!
弄死他!
绝不能让他跑了!”
赵老板声嘶力竭的咆哮和铁头等人疯狂的叫骂声在身后炸响,如同地狱恶鬼的催命符。
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身体撞翻杂物发出的乒乓乱响,如同滚雷般紧追而来。
外面大车间的光线同样昏暗,但空间开阔了许多。
林默没有丝毫停顿,凭借着进来时瞬间记忆的路线,朝着记忆中卷帘门的方向亡命狂奔!
他像一头被狼群围猎的鹿,在巨大的发酵池、轰鸣的机器和堆积如山的原料麻袋之间灵活地左冲右突。
每一次变向都惊险万分,每一次落脚都踏在滑腻的油污上,身体剧烈地摇晃,随时可能摔倒。
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沉重喘息和恶毒的咒骂,甚至能感受到铁头那带着浓重汗臭和机油味的呼吸喷在自己后颈!
快!
再快一点!
卷帘门就在前方不到二十米!
那扇隔绝地狱与人间的铁门!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到卷帘门下方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极其微小却致命的细节——卷帘门内侧靠近地面的地方,一个不起眼的、伪装成普通接线盒的小装置上,一枚红色的LED指示灯,正发出稳定而妖异的微光。
那是物理锁!
一种强力电磁吸附装置!
一旦启动,除非有专门的遥控器或者切断主电源,否则人力根本无法撼动!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默的心脏。
前门彻底堵死!
后路追兵己至!
他猛地刹住脚步,身体因为惯性在滑腻的地面上打了个趔趄。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铁头那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抓向他的后领!
千钧一发!
林默身体强行扭转,几乎是贴着铁头的手指边缘滑开,那粗糙的指尖甚至刮到了他后颈的皮肤,***辣地疼。
他来不及喘息,目光如同雷达般急速扫过这巨大而污秽的车间——巨大的发酵池冒着不祥的气泡,传送带缓缓移动,堆积如山的原料……还有侧后方,一条狭窄的、堆满废弃杂物和空桶的、通往更高处原料仓的锈蚀铁梯!
那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也许能暂时摆脱追兵,也许……能找到其他出口,或者制高点寻求一线生机!
没有选择!
林默脚尖猛地一点地面,身体朝着铁梯方向爆射而去!
“操!
他往料仓跑了!”
铁头怒吼着,带着人紧追不舍。
铁梯陡峭、狭窄,锈迹斑斑,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随时会解体。
梯子上沾满了滑腻的油污和不知名的粘稠物。
林默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每一步都险象环生。
追兵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就在下方,如同附骨之蛆。
终于,他猛地翻上了料仓的平台!
这是一个位于车间顶部的狭小空间,更加昏暗,空气浑浊得如同凝固的泥浆。
西周堆满了鼓鼓囊囊、散发着浓烈霉味的原料麻袋,几乎垒到了低矮的屋顶,只在中间留下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逼仄通道。
唯一的光源,是远处角落里一盏比烛火好不了多少的昏黄小灯。
林默背靠着冰冷的、渗出霉斑的麻袋墙,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灼热的沙砾。
汗水和油污混合着,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迅速扫视这个绝地——没有窗户,唯一的出口就是刚刚爬上来的铁梯口!
而此刻,铁头那颗光溜溜、反射着油汗的脑袋,己经出现在梯口边缘,狰狞的脸上带着嗜血的狞笑。
另外两个工人的身影也紧随其后,堵死了唯一的退路。
“跑啊!
小杂种!
接着跑啊!”
铁头喘着粗气,一步步逼了上来,扳手在手里掂量着,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另外两人也呈扇形散开,手里抄着撬棍和铁钩,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狭窄的空间被彻底封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林默胸口。
他背抵着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麻袋山,前方是步步紧逼、杀意沸腾的凶徒。
插翅难逃。
冰冷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下沉,摆出了一个最基础的防御姿态。
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没有武器,只有这具被逼到绝境的身体和刻进骨子里的战斗本能。
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死死锁定在最先逼近的铁头身上。
大脑在极致的压力下高速运转,计算着距离、角度、对方可能的攻击路线……还有这堆满麻袋的狭窄空间里,唯一可能利用的地形。
空气里浓重的霉味、血腥味和铁锈味混合在一起,***着鼻腔,也点燃了他瞳孔深处那簇冰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要么生,要么被剁碎了扔进那口巨大的腌缸里,成为“鑫源”牌肉酱的一部分。
没有第三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