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镇的泥土路被浇成了烂泥塘,屋檐下的水流成了小瀑布,砸在石阶上噼啪作响。
沈念缩在灶台边,看着娘把最后一碗姜汤端给爹,心里总有些发慌。
“这雨邪性得很。”
爹裹紧了打补丁的棉袄,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往年这个时候,哪有这么大的雨?”
娘叹了口气:“但愿别淹了田里的菜。”
沈念没说话,只是盯着跳动的火光。
从昨天起,脑子里的杨戬就没了动静。
往常他干活时,那道声音总会冷不丁冒出来指点几句——“劈柴要顺纹理,蠢货挑水别晃,洒了半桶还不如不挑”,可现在,脑子里安静得像口枯井。
他摸了摸额头,那处皮肤平平的,没有灼热感,也没有朱砂印记。
“怕不是走了?”
他心里竟有点空落落的。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撞翻了篱笆。
爹猛地站起身,抄起门后的柴刀:“谁?”
没人应。
只有风雨声更凶了,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像是鳞片摩擦地面的嘶嘶声。
娘把沈念往身后拉,声音发颤:“别是……山里的东西下来了吧?”
青岩镇背靠黑风山,山里向来不太平。
老人们常说,暴雨天会有精怪下山,专偷小孩。
沈念的心跳得像擂鼓,却鬼使神差地往前挪了半步——他想起了巷子里王虎被吓退的样子,想起额间那粒转瞬即逝的朱砂。
“躲好。”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抖,却异常清晰。
爹愣了一下,随即把他往回拽:“你个小娃子凑什么热闹!”
可己经晚了。
院墙上突然探出个黑乎乎的脑袋,眼睛是两团绿幽幽的光,嘴巴咧开,露出尖尖的獠牙。
那东西没有头发,脖颈上覆盖着湿漉漉的鳞片,一看就不是善类。
“是山魈!”
爹的声音变了调,举着柴刀就要冲上去。
“别动。”
脑子里突然响起那道熟悉的冷音,沈念浑身一震。
几乎是同时,他感觉额间又开始发烫,比上次更甚,像是有团火要烧出来。
山魈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从墙头跳了下来,落地时溅起一片泥花。
它的爪子像铁钩,首扑爹的面门。
沈念想也没想,抓起脚边的火钳就冲了过去。
他的动作快得不像个十岁孩子。
火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敲在山魈的手腕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山魈发出痛苦的嚎叫,爪子诡异地扭曲着。
爹和娘都看呆了。
沈念自己也懵了。
刚才那一下,他根本没多想,就像……就像有人在牵着他的手动。
“左侧三步。”
杨戬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沈念下意识往左跳了三步,堪堪躲过山魈甩来的尾巴——那尾巴上长满了倒刺,要是被扫中,非得皮开肉绽不可。
“用尽全力,砸它眼睛。”
沈念握紧火钳,只觉得一股力气从丹田涌上来,顺着胳膊传到手上。
他猛地跳起,火钳带着风声,狠狠扎向山魈的绿眼睛。
山魈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捂着眼睛在泥地里打滚。
黑色的血从它指缝里渗出来,腥臭难闻。
“走。”
杨戬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沈念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己经先一步行动——他拽着爹娘往后退,首到退进屋里,“砰”地关上了木门,又用门栓死死顶住。
门外传来山魈的撞门声,震得门板嗡嗡响。
但没过多久,撞门声就弱了下去,渐渐被风雨声吞没。
一家三口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念念……你刚才……”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伸手摸他的额头,“你没受伤吧?”
沈念摇摇头,额间的灼热感己经退了,只是浑身脱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爹看着他,眼神复杂:“你那身手……是跟谁学的?”
沈念张了张嘴,想说“是脑子里的人教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爹娘会不会信。
这时,他听见杨戬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虚弱:“别多嘴。
凡人担不起这惊怕。”
沈念默默点头,对爹娘说:“我……我也不知道,就好像……好像天生就会似的。”
爹娘对视一眼,没再追问,只是眼里的忧虑更重了。
雨渐渐小了。
天边透出一点微光时,爹才敢打开门查看。
院门外空荡荡的,只有一滩黑色的血迹,证明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沈念蹲在那滩血迹旁,看着雨水把它冲刷成淡红色。
“喂,你还在吗?”
他在心里问。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杨戬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了些:“在。”
“你昨晚……是不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沉默。
“你会有事吗?”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一声轻哼,带着惯有的傲气:“区区山魈,还耗不死我。”
可沈念听着,却觉得那语气里藏着一丝勉强。
他想起梦里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握着三尖两刃刀,望着翻腾的云海。
那样的人,怎么会被一场雨、一只山魈弄得虚弱呢?
他突然很想知道,杨戬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会寄住在他的身体里?
为什么会怕天庭的人?
又为什么……连对付一只山魈都显得吃力?
雨停了。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湿漉漉的院子里,折射出七彩的光。
沈念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黑风山,心里清楚——从昨晚开始,他的日子,再也回不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