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跪坐在母亲榻前,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
汤药苦涩的气味弥漫在寝殿里,与檐下新挂的艾草香交织在一起。
"阿娘,喝药。
"他将碗举到母亲面前,乌黑的药汁映出自己变形的倒影。
长孙王妃撑起身子,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我们治儿真懂事。
"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喉间发出轻微的吞咽声。
李治注意到母亲的手在微微颤抖,腕骨凸起得像是要刺破皮肤。
窗外传来阵阵欢呼。
李治知道那是二哥李泰在展示新学的剑术。
三日前父亲考校诸子功课,李泰背诵《孙子兵法》一字不差,获赐一柄镶玉宝剑。
那欢呼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木剑相击的脆响。
"想去看看吗?
"长孙王妃将空碗放在床边小几上,从枕下摸出个锦囊,"或者陪阿娘解这个?
"李治的目光在窗口与锦囊间游移。
最终他接过锦囊,倒出九个相互勾连的玉环。
这是去年他生日时舅舅长孙无忌送的礼物,据说源自诸葛孔明的发明。
"孩儿解不开。
"李治沮丧地摆弄着玉环。
上次他尝试时,这些温润的白玉仿佛有了生命般互相纠缠,最后竟打了死结,还是大哥李承乾用匕首挑开的。
长孙王妃靠回迎枕上,声音轻得像羽毛:"治儿可知为何叫九连环?
"李治摇头,手指被玉环夹得生疼。
"人生有九重境界,如同这九个环。
"母亲的声音带着药香的苦涩,"强求不得,须得找准关窍。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丝帕上溅了点点猩红。
李治慌了神,正要唤侍女,却被母亲按住手腕。
长孙王妃拭去唇边血丝,指着九连环道:"看第一个环,它看似被其他环困住,实则..."她引导着李治的手指轻轻一拨,第一个玉环竟应声而落。
"呀!
"李治惊呼,捧起那枚解脱的玉环对着光看。
阳光透过玉石,在他掌心投下淡青色的光斑。
长孙王妃的咳嗽渐渐平复:"治儿记住,世间难题大多如此。
看似山穷水尽处,往往藏着柳暗花明的契机。
"她将剩下的八个环放回锦囊,"剩下的,明日再解。
"李治把玩着那枚单独的玉环,忽然问道:"阿娘,为什么二哥总能得到阿耶的夸奖?
"寝殿内忽然安静下来。
远处李泰的欢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长孙王妃沉默良久,才抚着李治的发顶说:"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你二哥聪颖外露,而你..."她指尖轻点李治心口,"这里的珍宝,需要慧眼才能发现。
"这个回答没能驱散李治眼中的阴霾。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衣带,那里别着昨天临的字帖——歪歪扭扭的"仁者爱人"西个字,被墨迹晕染得模糊不清。
当时教书先生皱着眉说:"晋王殿下还需勤加练习。
"而就在同一时刻,李泰的文章正被传阅于弘文馆学士之间。
"阿娘,我是不是很笨?
"李治的声音细如蚊蚋。
长孙王妃突然坐首身子,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抬头看着阿娘。
"待李治怯生生地抬眼,她一字一顿道:"你父亲七岁才开口说话,被族人讥为痴儿。
后来如何?
""灭隋立唐,天下归心。
"李治机械地背诵着先生教过的内容。
"大器晚成,其声必远。
"长孙王妃剧烈喘息几下,声音低下来,"治儿,真正的智慧不在于炫耀,而在于..."话未说完,又一阵咳嗽袭来。
这次李治果断跑出去唤来了太医。
当夜,长孙王妃高烧不退,秦王府灯火通明。
李治被乳母强行带回寝殿,隔着重重院落,仍能听见父亲焦急的脚步声和太医们低沉的议论。
他蜷缩在床榻一角,手里紧握着那枚解开的玉环。
月光透过窗棂,在席上投下九个明亮的光斑,像是一串无形的连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