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万零七十三次,手机在凌晨00:00准时震动。周泽闭着眼,
摸索到床头柜上那个发出沉闷嗡鸣的金属方块。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外壳时,
他恍惚了一瞬——七年了,这种触感早已融入他的本能,甚至不需要视觉的引导。指纹解锁,
屏幕亮起的冷光刺得他眼皮一跳,但他没有睁眼。那则来自二十四小时后的新闻快讯,
已像过去整整七年里的每一天一样,精准地投射进他的脑海。
斐济群岛附近海域坐标17°33'S, 177°25'E将发生里氏7.8级地震,
引发局地海啸,最大浪高预计3米。周边岛屿已发布海啸预警,预计无重大人员伤亡。
”他睁开眼,扫过屏幕上毫无感情的文字,指尖习惯性地划过,将信息归档。床头另一边,
妻子林静翻了个身,发出模糊的呓语,没有被吵醒。窗外,城市依旧彻夜喧嚣,
霓虹灯的光晕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涂抹出一道暧昧的紫色。
这紫色让他想起“启示日”之前的夜空——那时星星还可见,
而非被全息广告和磁悬浮轨道的流光淹没。七年了。
从那个被后世称为“启示日”的午夜开始,所有十六岁以上的人类,无一例外,
每天都会准时收到一条未来二十四小时的新闻摘要。起初是席卷全球的恐慌,
然后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再然后……是深入骨髓的习惯与麻木。预知,
成了人类世界新的基石,新的货币,新的上帝。周泽曾凭借早期对快讯的敏锐解读,
跻身社会顶层。但他还记得第一个因预知而死的朋友——那人试图改变一场本可避免的车祸,
却引发了连锁反应,导致更惨烈的灾难。自那以后,周泽学会了谨慎,但也失去了温度。
他下床,赤脚踩过冰凉的地板,没有开灯。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他俯瞰这座因预知而彻底重塑的城市。空中,磁悬浮通道勾勒出清晰的银线,
无声穿梭的车辆流光是其上的数据流,精准避让,永不相撞。更远处,
几座采用新型抗震材料的大厦正在“生长”,纳米机器人如同工蚁,
在预知的安全时间窗口内不知疲倦地工作。一切都井然有序,高效,且冰冷。一条新的快讯,
意味着一场新的投机,一次新的资源调配,一轮新的权力博弈。地震?七级多,无人伤亡。
市场反应会很短暂,几家相关的再保险公司股价会小幅波动,
某些大宗商品运输路线需要微调……他大脑中负责处理信息的区域自动运转,
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冷静地评估着这条信息的价值,并迅速得出“影响有限,
无需立即处理”的结论。他甚至有些厌倦。预知带来的巨大优势,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
早已褪色成一种单调的背景噪音。财富、地位,他都有了,
靠着最初几年比别人更快、更狠地利用信息。但现在,
这一切仿佛只是游戏里刷到顶级的数值,失去了真实的触感。只有偶尔,在深夜梦回,
他才会恍惚记起“启示日”之前的世界——那个充满意外、惊喜和未知,
那个需要真正“努力”和“冒险”才能活下去的世界。那个他几乎已经遗忘的世界。
他轻轻走回卧室,躺下。林静的呼吸均匀。他们很久没有在午夜交谈了,
似乎所有的话都在预知带来的精准生活里被消磨殆尽。明天,
又会是精准预判、精准决策、精准获利的一天。和过去的七年的每一天,一样。
第二天的股市走势与他脑内推演的分毫不差。他在开盘后第三十七分钟,
趁着一次微不足道的恐慌性抛售,增持了那家拥有最先进海汐预警技术的公司的一点股份,
数额不大,纯粹是出于职业习惯,保持市场参与感。他的助理,
一个年轻得几乎没经历过“启示日”前世界的男孩,通过加密频道发来数条处理方案,
周泽只回了一个“可”。下午的会议冗长,全球全息投影下的各方代表,唇枪舌剑,
每一个决策都引经据典般引用着过去或未来的快讯信息作为支撑。周泽有些心不在焉,
指尖无意识地在昂贵的实木桌面上敲击。他忽然想起,今天是他们收到快讯的第七年整。
整整七年,两万五千五百五十五天…不对,闰年…他微微晃了晃头,甩开这个无用的念头。
傍晚回家时,天际线被夕阳染成一片壮丽的血红。城市巨大的公共信息屏上,
滚动播放着几条重要的“明日快讯”摘要,辅以专家解读和分析,
提醒着人们这个时代赖以生存的根基。人们步履匆匆,表情大多是平静的,
甚至带着一丝傲慢的笃定。灾难?那只是新闻里的一个词,
一个早已被预知、从而被化解或规避的“事件”。真正的灾难,只属于过去。
林静准备了晚餐,是他前天无意中提过想吃的菜。
他记得自己似乎是在某次浏览未来某家餐厅的评测快讯后随口说的。
她显然也预知了他的“随口一说”。餐桌上很安静,只有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
“听说西区新开了家沉浸式剧院,”林静放下勺子,声音温和,
“明天的快讯说首演的评价很高,几乎零差评。要不明晚去看看?”周泽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味道很好,精准地符合他的喜好。他咽下去,
喝了口水:“明天晚上全球期货市场有个关键节点,我得盯着。你看吧,回来告诉我感受。
”林静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那笑容标准,得体,却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
周泽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那烦躁源于一种极度的“正确”,
一种被彻底安排好的、毫无瑕疵的“正确生活”。
他瞥见客厅角落里的旧相册——那是“启示日”前留下的少数实物之一,
里面夹着一张他们在大雨中奔跑的照片,笑容真实而鲜活。现在,连笑容都被预知驯化了。
夜里00:00,手机再次准时震动。周泽没有立刻去拿。他盯着天花板上的那道紫色光晕,
莫名地,心脏跳快了一拍。一种没来由的、久违了的紧绷感,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这感觉陌生而熟悉,像极了“启示日”前那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里,
每一次面对未知时的悸动。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过手机。屏幕亮起。没有冗长的坐标,
没有冷静的数据分析,只有一行字,像淬了冰的匕首,
简单、粗暴地捅进了他的眼球——“地球将于七日后因预知能力带来的蝴蝶效应而毁灭。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泽的呼吸停滞在胸腔。眼球干涩,无法转动,
死死钉在那短短一行字上。每一个字都认识,
组合起来的意思却荒谬得超出了大脑的处理范围。毁灭?地球?蝴蝶效应?寂静。
卧室里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他自己血液冲上耳膜的轰鸣声。几秒钟后,或许是几分钟后,
城市遥远的背景噪音骤然变调。一声尖锐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刺破夜空,紧接着是更多!
汽车警报被成片触发,杂乱地嘶鸣,玻璃破碎的脆响从某个方向传来……周猛地坐起,
抓过手机,手指颤抖着划开屏幕,点进全球快讯共享平台——那上面此刻只有这一条信息,
被置顶,被加粗,血一般的红色标注,阅读计数以亿为单位疯狂跳动。旁边的林静被惊醒,
睡眼惺忪地摸向自己的手机:“怎么了?发生什么……”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屏幕的光照亮了她瞬间惨白的脸,瞳孔急剧收缩。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卧室,
淹没了整座城市,淹没了整个世界。周泽猛地跳下床,冲到落地窗前。楼下街道,
原本井然有序的车流已经乱成一团,撞击声不绝于耳。有人疯狂地按着喇叭,有人跳出车外,
像无头苍蝇一样奔跑、嘶吼。更远处,一栋大楼的外立面巨型屏幕,原本播放着广告,
此刻也切换成了那条死亡通告,猩红的字迹倒映在无数仰起的、绝望的脸上。
预知……带来了毁灭?我们所有的规避,所有的获利,所有的精心算计,
最终叠加成了通往终局的阶梯?“不…不可能……”林静在他身后喃喃,声音破碎,
“怎么会……我们明明避开了所有……”她的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
发出沉闷的一声。周泽死死盯着窗外迅速滑向疯狂的世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撞碎肋骨。七天?只剩下七天?就在这极致混乱的顶点,他手中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