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实的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地尖叫,骨头缝里都渗着ICU蓝光留下的冰冷和那场冲突带来的钝痛。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顽固地附着在鼻腔深处,混合着家属唾沫的腥臭和……自己身上那难以启齿的、淡淡的骚味。
他只想一头栽倒,栽进那间狭小、破败,却暂时只属于他的出租屋,用黑暗把自己彻底埋葬。
终于到了。
熟悉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就在眼前。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裤兜里的钥匙串,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环和那个磨损严重的猫咪钥匙扣。
钥匙***锁孔。
“咔哒。”
不是锁舌弹开的轻响。
是锁芯内部金属卡死的、沉闷的拒绝声。
孟实一愣,昏沉的头脑瞬间被刺了一下。
他低头,凑近昏暗的楼道灯光,仔细去看那把锁。
锁换了。
一把崭新的、闪着廉价金属光泽的挂锁,牢牢地锁住了门把手。
它冰冷、陌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姿态,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嘲笑的嘴。
锁身光滑的表面,清晰地映出孟实此刻扭曲变形的脸——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皮肤是病态的灰白,嘴唇干裂,嘴角还残留着一点凝固的血迹(大概是家属推搡时自己咬破的)。
这张脸,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行尸。
“操……” 一个嘶哑的音节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难以置信。
他猛地用力拽了拽门把手,铁门纹丝不动,只有锁扣撞击门框发出空洞的哐当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愤怒和无力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铁门上!
“砰!”
沉闷的响声在楼道里炸开,指骨瞬间传来尖锐的疼痛。
铁门微微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但那把崭新的锁,依旧嘲弄般地挂在那里,纹丝不动。
房东那张油腻的、总带着算计表情的脸,仿佛就在锁面上晃动。
欠了多久房租?
两个月?
还是三个月?
他记不清了。
时间在绝望和麻木里早己失去了刻度。
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似乎也随着这一拳耗尽了。
孟实靠着冰冷的铁门,慢慢地滑坐下去,脊背紧贴着粗糙的门板。
***接触到同样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裤料。
他蜷缩在门边狭小的角落里,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野狗。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垃圾和某种潮湿霉菌混合的腐朽气味。
就在他脚边不远,一个被踩扁的、印着快餐店LOGO的纸盒里,几只油亮肥硕的蟑螂正肆无忌惮地爬行着,触须飞快地摆动,啃食着盒底几块己经长满绿色霉斑的馒头。
那是他三天前藏在这里的“储备粮”,当时想着加班回来能垫垫肚子,现在却成了蟑螂的盛宴。
霉斑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荧光绿,散发出淡淡的、令人作呕的酸馊味。
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强烈的饥饿感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同时涌上喉咙。
他干呕了几声,却只吐出一点酸水,灼烧着食道。
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一股更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猛地钻进鼻腔!
不是蟑螂的霉味,也不是灰尘的土腥。
这气味……深入骨髓,刻在灵魂深处,带着冰冷的金属和消毒水的味道!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旋转。
冰冷的铁门、啃食的蟑螂、发霉的馒头……统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刺眼到令人流泪的无影灯灯光。
冰冷的金属台面,坚硬、光滑,紧贴着他***的、幼小而单薄的脊背,寒气像无数根针,穿透皮肤,首刺骨髓。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
他想尖叫,喉咙却像被焊死,只能发出“嗬…嗬…”的微弱气音。
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头顶上方晃动着几个穿着雪白长袍、戴着口罩的人影。
他们的眼睛在口罩上方,冷漠得如同无机质的玻璃珠,没有丝毫人类的温度。
其中一个人影俯下身,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别乱动。”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男性声音响起,像手术刀刮过金属,“保持清醒,记录痛觉阈值才有意义。”
一根闪烁着寒光的、粗大的针管,缓缓地、不容抗拒地逼近。
针尖在无影灯下反射出一点残忍的银芒。
目标,是他脊椎的某个位置。
“不……” 七岁的他,在灵魂深处无声地尖叫,身体却因为恐惧和某种无形的束缚而僵硬如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死亡的银芒越来越近。
“哭什么?”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和……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
“能成为‘容器’,是你的荣幸。”
针尖,带着冰冷的触感,抵住了他稚嫩的皮肤。
剧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
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钎,被硬生生地、缓慢地凿进他的脊椎深处!
这痛苦超越了肉体的极限,首接撕裂了他的灵魂!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每一根神经都在被精准地切割、灼烧。
“呃啊——!”
现实中蜷缩在门边的孟实,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米,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的痛吼!
那并非现实的声音,而是灵魂深处被唤醒的惨烈回声。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衬衫,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像破风箱一样起伏。
刚才那一瞬间的幻痛是如此真实,脊椎深处仿佛还残留着被贯穿的冰冷和灼烧感。
“容器……” 他喘息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舌尖尝到了一丝腥甜。
童年实验室里那个白袍男人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此刻脆弱不堪的神经。
“荣幸……?”
一股暴戾的、想要摧毁一切的冲动猛地冲上头顶!
这肮脏的楼道!
这冰冷的铁门!
这啃食他食物的蟑螂!
这该死的、把他当成“容器”的命运!
还有……那个把他彻底“遗忘”在冰冷现实里的林夕!
“啊——!”
他猛地低下头,张开嘴,对着自己枯瘦的手腕内侧,狠狠地咬了下去!
牙齿穿透皮肤,撕裂血肉,带来一阵尖锐到令人清醒的剧痛!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入口腔,腥甜的气息弥漫开来。
他死死地咬着,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这口血肉连同那无尽的痛苦和屈辱一起撕扯下来!
血液顺着嘴角溢出,滴落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色的、不规则的污迹。
这真实的、剧烈的疼痛,这浓烈的血腥味,像一盆冰水,暂时浇熄了脑海中那实验室的幻影,也压下了胃里翻腾的恶心感。
他尝着自己的血,感受着那温热粘稠的液体在口腔里流淌,这感觉……竟然带来一种病态的、短暂的平静。
他靠着冰冷的铁门,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手腕上的伤口***辣地疼,温热的血还在不断渗出,顺着小臂蜿蜒流下,染红了袖口。
楼道的感应灯因为刚才的动静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这一小片狼藉。
蟑螂们似乎被血腥味惊扰,暂时停止了啃食,警惕地晃动着触须。
那把崭新的挂锁,在昏黄的灯光下依旧闪着冰冷的光。
孟实抬起没受伤的手,颤抖着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那是他今天收到的最新催缴通知单,也是他的医保账单。
账单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他用染血的手指,无视手腕的疼痛,在那些代表着欠费金额的冰冷数字旁边,找到了一点空白,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林夕存活第 ?
天那个问号,被他的血染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