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
冲天的火光!
像野兽的巨口,贪婪地吞噬着夜幕,把半边天都烧成了狰狞的血红!
凄厉的哀嚎声,刀剑刺破血肉的闷响,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糊味,一股脑地灌进我的耳朵,钻进我的骨髓!
人群像被惊散的蝼蚁,哭喊着奔逃,却快不过身后那一道道索命的、冰冷刺骨的青色剑芒!
噗嗤!
噗嗤!
利刃穿透身体的声音,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鲜血泼洒在燃烧的断壁残垣上,只化作一缕转瞬即逝的青烟。
逃!
必须逃出去!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滚带爬,终于从那片炼狱的中心挣脱出来。
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刚刚在冰冷的心底燃起微弱的火苗……——噗嗤!
剧痛!
撕心裂肺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后背贯穿到前胸!
我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一个狰狞的血洞,赫然撕裂了我的胸膛!
温热的、黏稠的液体正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衣襟。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西肢百骸。
我残破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不受控制地瘫软、倾倒……视线开始模糊。
冲天的火光、奔逃的人影、倒塌的屋舍……一切都在急速褪色、扭曲、碎裂,像打翻了的劣质颜料。
意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向着无边的、粘稠的黑暗急速下坠……最终,一切归于死寂的虚无。
“嗬——!”
燕于飞猛地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像溺水之人终于冲破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残留的幻痛。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他抓起床头的水壶,近乎粗暴地灌了几大口冷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才稍稍压下了那几乎要撞碎胸膛的心悸。
又来了……又是这个噩梦。
自从被莫名其妙丢到这个偏远农场,这该死的梦魇就如附骨之蛆,夜夜纠缠不休。
起初还只是模糊的碎片,影影绰绰。
可随着时间推移,它却像吸食了我的恐惧在生长——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梦中的景象也清晰得令人窒息!
那焚天的烈焰,那撕心裂肺的哭嚎,甚至……那柄青色利剑一寸寸刺入身体、意识被冰冷黑暗彻底剥离吞噬的绝望过程……都真实得如同亲身经历!
每一次惊醒,都像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巨大的恐惧扼住喉咙,让我喘不过气。
下一次闭眼……那柄剑会不会真的刺穿我的心脏?
我会不会……就彻底沉沦在那片燃烧的废墟里,再也醒不过来?
孤儿院长大的经历,让我习惯了内敛,习惯了把自己缩在壳里,像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在公司是个小透明,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青山镇农场,反而成了我最好的避风港。
可命运啊……似乎就喜欢捉弄我这样的小人物。
夜色再次如浓墨般浸染下来。
我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拼命抵抗着睡意的侵袭。
可白天繁重工作的疲惫,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最终还是压垮了我脆弱的意志。
意识沉沦的瞬间,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炼狱图景——冲天的火光、凄厉的哀嚎、冰冷的青光——再次如汹涌的潮水,无情地将我吞没。
绝望中,意识寸寸剥离,向着那永恒的深渊……急速下坠……在粘稠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中不知沉浮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忽然刺破了沉重的黑幕!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拼命向上游去……光……终于照了进来。
当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彻骨的陌生感,瞬间将我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这里……绝不是我那间简陋得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的农场宿舍!
头顶是纵横交错的深色房梁,结构精巧,带着岁月沉淀的古朴气息。
身下躺着的,是硬实的木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草药味,混杂着……木头特有的干燥香气?
我转动僵硬的脖颈。
精致的木质桌椅靠墙摆放,边角都磨出了温润的光泽。
轻薄的纱幔从床顶垂落,随风轻轻晃动。
雕花的木窗外,隐约可见摇曳的竹影……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一股浓烈而真实的、但又不属于我那个时代的……古意?
难道……那场无休止的噩梦,还在延续?
指尖下意识地抚上胸口——嘶!
一阵清晰而尖锐的隐痛,透过皮肉,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这痛楚……如此真实!
这不是梦!
“嘎吱——呀……”一阵干涩悠长的门轴转动声,突兀地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呼吸望过去。
一个身着浅灰首裰、头戴方巾的中年书生,正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小心翼翼地侧身进来。
盆沿搭着一条干净的白布。
他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斯文气,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当他的目光触及床上惊魂未定的我时,脸上浮现出温和而关切的微笑。
“李洛尘,书院教习。”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像山涧清泉,奇异地抚平了一丝我紧绷的神经。
我刚想撑着身体坐起来道谢,胸口处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仿佛那柄青色利剑又一次狠狠地贯穿了我!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溢出喉咙,我重重跌回坚硬的床板,瞬间冷汗涔涔,浸湿了鬓角,连呼吸都因剧痛而变得急促困难。
李洛尘眉头微蹙,快步上前,将木盆轻轻放在床边的矮凳上。
他撩起首裰下摆,动作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儒雅,在我床沿坐下。
他拿起盆中的白布,浸入温水,细细拧干,然后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我额上密布的冷汗。
那温热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莫要妄动。”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番能保住性命,己是万幸。
那道飞剑穿胸而过,却恰好避开了心脉肺腑,实乃不幸中的大幸。
但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被单下隐约可见的厚厚包扎处,带着一丝凝重,“如此严重贯穿伤,非朝夕可愈,还需静养些时日。”
说话间,他宽大的衣袖微动,修长如玉的手指探入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青白瓷瓶。
瓶塞拔开,一股清苦中带着微甘的药香立时在空气中氤氲开。
他倒出一粒龙眼大小、色泽温润如血的赤色药丸,轻轻递到我唇边。
“此乃书院秘制的‘灵血丹’,可平息血气、镇痛宁神、固本培元。
且服下。”
那药丸的气息莫名让人心安。
我没有犹豫,依言张口。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温润暖流顺喉而下,迅速弥漫至冰冷的西肢百骸。
胸口的剧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抚平了大半,不再那样尖锐得令人窒息。
原本因失血和剧痛带来的眩晕与心悸也随之平缓了许多,呼吸终于顺畅了些。
李洛尘温和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询问的意味。
我下意识地开口:“我叫燕于飞,是个农场……农场”二字刚出口便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在这个全然陌生、古意盎然的地方,“农场管理员”这种词……说出来怕不是会被当成失心疯?
我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下后半截话,眼神里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无法掩饰的茫然和无措。
李洛尘却并未深究我那戛然而止的话语,反而眼中闪过一丝清亮的光彩,唇角微扬,轻声吟诵道:“‘燕燕于飞,差池其羽’……《邶风·燕燕》?”
他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温和的欣赏,“好名字,意境悠远。”
“你重伤初醒,元气大伤,此刻还需静养心神,莫要多思多虑。
且安心在此休养,待伤势稳固些,我们再叙不迟。”
他语气温煦,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安抚力量。
李洛尘正欲起身离去,动作却忽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再次将手探入袖中,取出一个用素净棉布仔细包裹的小物件。
他动作轻缓地解开系着的布角,一层层展开,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最终,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块约莫半个掌心大小、形状不甚规则的血色玉牌。
玉色沉暗内敛,在室内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毫不起眼。
玉质本身光滑温润,没有任何纹饰雕琢,却莫名给人一种沉重如山的压抑感。
李洛尘用指尖拈起这枚血玉牌,郑重地递到我手中。
“这是什么?
是我的吗?”
记忆中我没有这样的东西。
但我还是接了过来,入手处……竟是温热的?
一股极细微的暖意,仿佛有生命般,隐隐透入我冰凉的掌心,触感奇异而陌生。
“此物,”李洛尘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目光落在那血玉牌上,带着一丝探究,“是在为你清理创口、更换衣物时发现的。
它紧贴你心口放置,若非刻意搜寻,几乎难以察觉。”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与几位精研古物、通晓异材的教习都曾仔细端详过此物。
然而……”他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即使穷尽眼力,竟也辨不出其材质,更查不出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
它非金非玉,非石非木。”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脸上,那温和的眸子里,此刻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此物既贴身藏于你怀,想来与你渊源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