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剜目惊梦
蚀骨钻心的痛从眼眶深处炸开，瞬间席卷了每一寸神经末梢。
冰冷的器械抵在眼球上的触感，坚硬，无情，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精准。
“……能为师的‘九转轮回丹’献上你这双‘万物生瞳’，是你的造化……”师尊……不，丹尊玄明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温和敦厚，而是浸透了某种狂热与漠然的冰冷，像毒蛇一样缠绕上她的耳膜。
她想挣扎，却发现浑身灵力被禁锢得死死的，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感受着那冰冷的利器一点点刺入、旋转、剥离……视野被猩红和黑暗吞噬。
最后残留的影像，是丹尊那双平日总是盛满笑意和慈悲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对力量的贪婪和近乎疯魔的平静。
……“叶灵汐？
叶灵汐！”
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
叶灵汐猛地一个激灵，从那撕裂魂魄般的剧痛中挣脱出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下意识地抬手，狠狠摸向自己的眼睛。
触感温热，完好无损。
指尖却仍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发什么呆呢？
测灵碑结果出来了！
天品木灵根！
还对灵药有超绝感知力！
丹尊大人都在看你呢！”
身旁一同参加入门测试的少女激动地掐着她的胳膊，语气里满是羡慕。
叶灵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定下神。
眼前不再是那血腥恐怖的炼丹密室，而是百草谷开阔的测灵广场。
阳光明媚，周围是熙熙攘攘等待测试或刚刚测完灵根的少年少女们，前方高台上，端坐着数位气息渊深的大人物。
正中央那位，身着绣着繁复丹纹的月白长袍，面容慈和，目光温润，正微微颔首，带着赞许的笑意看着她。
正是梦中亲手剜去她双目的丹尊玄明！
那笑容，此刻在她眼中，与梦尽头那冰冷贪婪的眼神重叠，让她遍体生寒，胃里一阵翻涌。
“好，好！
天品木灵根，对灵植灵气感知如此敏锐，实乃百年难遇的丹道奇才！”
丹尊玄明开口，声音温和，蕴含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灵力，传遍整个广场，“叶灵汐，你可愿拜入本尊门下，承我丹道？”
哗——场下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叹和羡慕之声。
“天啊！
丹尊亲口收徒！”
“一步登天！
这才真是一步登天啊！”
“她运气也太好了吧！”
无数道炽热、嫉妒、复杂的目光聚焦在叶灵汐身上，几乎要将她点燃。
若是没有那个梦，此刻的她，恐怕早己被这巨大的惊喜砸晕，毫不犹豫地叩首拜师。
可现在……那剜目之痛太过真实，冰冷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几乎能闻到梦里那浓郁的血腥味和丹药冷香混合的诡异气息。
不能拜师！
绝对不能！
拜师就是自寻死路！
她的目光像是受惊的兔子，仓皇地从丹尊那令人窒息的和煦笑容上移开，近乎本能地西下扫视，寻找任何一丝可以逃离的可能。
高台上的长老们，个个气息威严，眼中虽有惊讶，但更多的是对丹尊决定的认同，以及对一块璞玉的审视。
他们不会帮她，只会觉得她不识抬举。
她的视线掠过那些或羡慕或嫉妒的面孔，心跳越来越快，冷汗几乎要湿透衣襟。
就在几乎绝望之际，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高台最边缘，几乎要被阴影覆盖的角落。
那里孤零零地设着一副案几，与前方热闹辉煌的主位格格不入。
一个身着素雅青衣的男子倚坐在案后，身形清瘦得厉害，外面松松垮垮地罩着一件云纹薄氅。
他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薄唇血色极淡，正微侧着头，掩唇低低咳嗽，肩头轻颤，仿佛随时都会这广场上的灵风吹散。
他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不起眼，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
可叶灵汐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梦里最后的混沌中，除了无尽的黑暗和痛苦，似乎……似乎有过一丝极淡的、冷冽如雪后青竹的气息，以及一个模糊的、位于丹尊势力范围之外的、安静的角落……是他！
小师叔顾清弦！
一个名义上辈分高，却因先天体弱、无法长久修炼而被边缘化的人物。
赌一把！
叶灵汐猛地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疼痛让她眼底瞬间逼出泪光，看上去像是激动得难以自持。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她向前一步，却不是对着丹尊，而是猛地转向那个偏僻的角落，声音因“激动”而带着颤音，清亮又坚定地划破喧嚣：“丹尊厚爱，弟子、弟子感激不尽！
但、但是——”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抬手指向角落里的顾清弦，脸上飞起两抹“羞涩”的红晕（实则是刚才掐得太用力），语速极快：“弟子三年前偶入后山，曾得见顾师叔祖抚琴，仙姿卓然，如聆仙乐，再、再难忘却！
听闻师叔祖身体不适，弟子私心想着，若能习得符阵之道，或许……或许能设法调理一二！”
她顿了顿，在满场死一般的寂静和丹尊骤然微眯起的眼中，祭出了自己临时抱佛脚捣鼓出的几张歪歪扭扭的基础符箓，大声道：“弟子叶灵汐，倾慕顾师叔祖风姿！
愿拜师叔祖为师，修习符阵之道！”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突然失心疯的傻子。
拒绝了丹尊？
去拜那个病秧子师叔祖？
还是修最没前途的符阵之一道？
就因为……倾慕风姿？！
“胡闹！”
一位长老终于反应过来，拍案而起，气得胡子发抖，“叶灵汐！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天品木灵根，丹道奇才，岂容你如此儿戏！”
“符阵之道岂能与丹道相比！
还不快向丹尊赔罪！”
丹尊玄明的脸色依旧温和，但眼底那抹温润似乎淡了些，变得有些深不见底。
他并未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叶灵汐，那目光却比任何斥责都让人压力倍增。
叶灵汐头皮发麻，却梗着脖子，一副“少女怀春至死不渝”的倔强模样，只紧紧盯着角落里的顾清弦。
顾清弦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掩唇的动作顿在那里，露出一双清冽如寒潭的眸子，此刻正带着明显的错愕，微微睁大看着她。
西目相对。
叶灵汐心脏狂跳，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答应？
还是不答应？
若他严词拒绝，她今日恐怕难以收场……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顾清弦忽然又低低咳嗽起来，苍白的眼尾洇开一抹病态的薄红。
他缓了口气，抬起眼，目光掠过叶灵汐那双因为紧张和故作镇定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又扫过她手中那几张可怜兮兮的符箓，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极轻、极缓地，点了一下头。
声音低哑虚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既然……这弟子有此心意，于我伤病也算一份因果……那便，随我回清寂峰吧。”
尘埃落定。
丹尊深深地看了叶灵汐一眼，又瞥了咳得仿佛随时会晕过去的顾清弦一眼，最终未发一言，拂袖而去。
叶灵汐站在那儿，迎着全场看疯子、傻子、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后背，早己湿透。
她抱紧怀里那本崭新的、顾清弦方才让身边小童塞给她的《基础符箓大全》，指尖冰凉。
清寂峰……新的命运，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