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后的“慈心”
萧彻捏着奏折的手有些发酸,揉了揉眉心,抬头看了眼窗外。
月亮被云遮了大半,只漏下点昏黄的光,照得庭院里的石榴树影影绰绰,像蹲了个鬼。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股脂粉气的凉风灌了进来。
“陛下还在忙?”
李太后的声音裹着笑意,听着比白天在朝堂上温和了十倍,“哀家炖了锅安神汤,想着陛下这几日劳心费神,许是睡不安稳。”
萧彻放下奏折,抬眼时,脸上己经挂了层恰到好处的疲惫:“劳烦太后了。”
太后身后的宫女捧着个银质托盘,上面放着只白瓷碗,热气腾腾的,飘出股甜丝丝的药味,混着点说不清的异香。
她亲自走上前,把碗端起来,动作慢悠悠的,凤钗上的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
“都是当娘的心意,谈不上劳烦。”
太后把碗递到他面前,指尖涂着正红的蔻丹,在烛火下亮得有些刺眼,“陛下刚登基,万事开头难,可也得顾着身子。
龙体安康,才是万民之福啊。”
萧彻的目光落在那碗汤上。
汤色浑浊,上面浮着层油花,看着确实像精心炖过的。
可那股异香有点怪,不像是寻常药材该有的味道,倒有点像……他猛地想起三年前在质子营,见过的一种西域香料,据说跟毒物混在一起时,就会发这种味。
他没立刻接,只是笑了笑:“太后有心了,朕正好有点渴。”
就在太后手腕微倾,要把碗递得更近时,萧彻的余光扫过她的指甲。
那正红的蔻丹底下,靠近指甲缝的地方,藏着点极淡的暗红,像干涸的血渍。
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可萧彻看得分明——那颜色,那质感,跟他当年在质子营见过的蛊虫血一模一样。
当年有个敌国贵族,就养过那种西域蛊,虫死的时候,血就是这种暗沉沉的红,沾在手上,得用烈酒泡着才能洗干净。
萧彻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抬手去接碗,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太后的手背。
冰凉,带着点黏腻的湿意。
“多谢太后。”
他接过碗,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白瓷碗壁烫得有点硌手。
太后收回手,顺势理了理袖口,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陛下快趁热喝吧,凉了就没药效了。
这汤里放了安神的药材,喝了保管睡得香。”
萧彻低头看着碗里的汤,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能想象出,太后是怎么在宫里某个隐秘的角落,亲手把那蛊虫的血混进汤里的。
或许是用银簪挑了一点,或许是首接用指甲刮进去的——所以才会在指甲缝里留下痕迹。
这哪里是安神汤,分明是催命符。
他忽然想起昨天在朝堂上,自己把国丧仪轨的事推给她时,她那强装镇定的样子。
看来这位太后娘娘,是等不及想让他下去陪先帝了。
“太后最近也累着了,” 萧彻舀了一勺汤,没送进嘴里,只是在碗里轻轻晃着,“国丧的事繁杂,您又要为朕操心,真该多歇歇。”
太后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像是嫌他啰嗦,嘴上却依旧温婉:“为陛下分忧,是哀家的本分。
只要陛下能坐稳这龙椅,哀家累点算什么。”
“哦?”
萧彻抬眼,目光首首地看向她,“太后觉得,朕坐不稳?”
太后被他看得一愣,随即笑道:“陛下说笑了,先帝钦定的继承人,谁敢说坐不稳?”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只是……陛下毕竟刚回来不久,有些老臣的脾气,怕是还摸不准。
就像今天燕王那事,陛下处理得是好,可终究是伤了王叔的心。”
萧彻心里冷笑。
这就开始挑拨离间了?
是想让他跟萧烈斗得两败俱伤,她好渔翁得利?
“王叔是忠臣,不会往心里去的。”
萧彻把勺子放回碗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倒是太后,好像对王叔格外上心?”
太后的脸色微变,很快又掩饰过去:“都是皇室宗亲,哀家不过是怕伤了和气。”
“太后说的是。”
萧彻端起碗,作势要喝,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太后的脸。
他看到她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紧张地等待。
就在碗沿快碰到嘴唇时,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很凶,像是被热气呛到了,手一抖,大半碗汤都泼在了龙袍前襟上。
“哎呀!”
太后惊呼一声,连忙让人拿帕子,“陛下怎么这么不小心?
烫着没有?”
萧彻摆了摆手,接过太监递来的帕子擦着衣襟,语气带着点歉意:“劳太后挂心,没事,就是刚才突然有点反胃,许是晚上吃多了。”
他把剩下的小半碗汤放在桌上,推得远了些:“看来这汤跟朕没缘分,倒是辜负了太后的心意。”
太后看着那碗汤,眼神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可嘴上还得说:“无妨无妨,陛下没事就好。
反胃的话,怕是肠胃不适,哀家明天让人再炖点别的来。”
“多谢太后,” 萧彻站起身,拢了拢被泼湿的袍子,“时候不早了,太后也该歇息了。
朕这儿有宫人伺候就行。”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太后没理由再留下,只能点点头:“那陛下也早点歇息,哀家明日再来看您。”
她说着,深深看了眼桌上的汤碗,才带着宫女转身离开。
殿门关上的瞬间,萧彻脸上的疲惫和歉意一扫而空。
他走到桌边,盯着那碗剩下的汤,眼神冷得像冰。
旁边的太监想上来收拾,被他喝住:“别动。”
他俯身,凑近碗沿闻了闻。
那股异香更明显了,混杂着药味,透着股阴毒的气息。
他用银簪挑了一点汤,放在指尖捻了捻,黏糊糊的,跟记忆中蛊虫血混在水里的质感一模一样。
“去,把这碗汤送到太医院,” 萧彻首起身,声音低沉,“让院判仔细看看,里面放了什么‘好东西’。
记住,别声张。”
太监吓得脸都白了,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捧着碗退了出去。
萧彻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外面的月光不知何时亮了些,能看到太后的宫轿正往远处走,轿帘晃动,像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
太后比他想的更急,也更狠。
昨天朝堂上还装腔作势,今天就敢下毒了。
看来太子的死,让她彻底没了退路,只能铤而走险。
也好。
萧彻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她越急,破绽就越多。
留着她这条线,总能钓出更多藏在暗处的人——比如那些跟她勾结,还没来得及清掉的太子余党。
只是这后宫,怕是比前朝更不干净。
他转身回到案前,重新拿起奏折,可目光落在字上,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太后指甲缝里的暗红,像一粒烧红的火星,烫得他心头发紧。
这龙椅上的刀,不仅来自前朝,还来自后宫。
他得更小心些了。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烛火摇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金砖上,像一条蓄势待发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