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抬手捂住耳朵，却发现身体像被浇筑在混凝土里。
"护士！
3号床病人醒了！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白炽灯的光晕里浮出三张戴口罩的脸。
最年长的医生举着笔形电筒，光柱首戳他的瞳孔，"姓名？
""伊言......"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在被连续问了七八个问题后，"你们这是......拍《实习医生格蕾》真人秀呢？
"话音未落就被自己的冷笑话呛住，咳得输液管剧烈摇晃。
护士按住他颤抖的肩膀，胸牌上"林晓柔"三个字晃过眼帘。
她转头汇报："瞳孔反应正常，GCS评分14。
"转头又换上哄孩子的语气："伊先生，这里是仁和医院神经外科，您还记得怎么出事的吗？
"记忆如故障的老电视，画面裹着雪花闪现——早高峰的鸣笛声，挡风玻璃上"迅捷通讯抢修"的警示牌，后视镜里突然放大的工程车金属臂......伊言突然感觉后颈发凉，仿佛那根砸中自己的钢梁正悬在头顶。
"六月十二号上午七点三十五分，"医生翻着病历本，"高空坠物导致颅脑损伤，开颅手术清除血肿，昏迷二十天。
"金属夹子咔哒合上的声响，让伊言联想到法官落槌。
他试着活动脚趾，被子下的躯体却像别人的。
"林护士，我这是......"喉结艰难滚动，"高位截瘫？
""只是暂时性神经功能障碍！
"林晓柔语速飞快，手指却把病历夹捏得发白，"复健科会诊后......""植物人苏醒率不足3%，您很幸运。
"医生打断她，白大褂下露出阿玛尼衬衫袖扣，"不过医疗费方面......"他扫过床头贴着的三张欠费通知单，眼神突然飘向窗外，"今天天气不错。
"伊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七月骄阳把梧桐叶烤得卷边，蝉鸣声里混着楼下药房的大喇叭："会员日特惠！
轮椅第二件半价！
""我爸呢？
"他突然问。
护士们交换着眼神退开，露出墙角蜷缩的身影。
父亲老伊蜷在陪护椅上，怀里抱着装CT片的塑料袋打盹，花白头发里粘着泡面碎屑。
医生护士得知伊言苏醒，竟然兴奋得忘记通知熬夜睡着的父亲了。
床头柜散落着缴费单，最上面那张红戳刺目——欠费327,436.32元。
“儿子，你终于醒了！”
父亲顾不上疲惫，一把扑到了床边，带着哭腔感激，“阿弥陀佛！
真是菩萨保佑啊！”
"老伊头！
"走廊突然炸响破锣嗓，"别躲了！
知道你在里面！
"讨债人的阴影投在磨砂玻璃上，手指把门板敲得砰砰响，"上个月借的三万今天到期！
"老伊触电般弹起，佝偻着摸向门口。
伊言看见父亲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红包，那是他去年春节塞给二老的"孝心基金"。
"王哥，这是五千，您先......""打发要饭呢？
"纸币摔在地上的脆响惊飞窗外麻雀，"下礼拜凑不齐，拿你儿子的伤残鉴定去贷款！
"伊言感觉有火炭在喉头燃烧。
他死死盯着天花板裂缝，听见自己说："爸，把我笔记本拿来。
"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第三层夹页有张彩票。
"老伊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中奖了？
""去年世界杯买的，"伊言咧嘴，"德国对巴西7:1那场。
""嘿！
那场我记......"老伊突然僵住，举着崭新如初的彩票浑身发抖——开奖日期赫然是2014年7月14日。
讨债人的哄笑震得监护仪曲线乱颤："植物人躺了五年，当爹的脑子也瘫了？
"皮鞋声渐远时，伊言咬破舌尖才咽回呜咽。
咸腥味在口腔漫开，他盯着手背上的留置针，突然笑出声："爸，其实我还有个私生子。
""什么？！
""在瑞士银行存了五百万，"他朝满脸惊恐的老头眨眨眼，"可惜要等世界末日才能解冻。
"林晓柔噗嗤笑出声，又慌忙捂住嘴。
窗外暮色渐沉，电子钟跳过18:00，新闻联播的前奏曲从隔壁病房飘来。
伊言突然竖起耳朵——麻将牌清脆的碰撞声中，混着女人压抑的抽泣。
"......超哥，文件整理好了？
"甜腻女声从某处传来。
伊言猛地转头。
斜对面病床的孕妇正攥着手机发抖，泪珠砸在被单上。
而在他视网膜上，正叠加着诡异的画面：油头男人在麻将桌下轻抚黑丝***，手机贴在耳边说："键盘声啦，我在加班......""张女士？
"林晓柔轻拍孕妇肩膀，"宫缩又......""别碰我！
"孕妇突然尖叫，手机飞砸到床沿。
伊言下意识伸手去接，僵首的手臂却只掀起一阵微风。
"咚！
"黑屏的手机弹到伊言枕边，通话仍在继续："老婆？
喂？
突然断线了......"伊言盯着近在咫尺的听筒，鬼使神差地凑近："超哥，文件要改。
"他捏着嗓子学女声，惊觉自己口技天赋，"经理说......今晚别回家了~""你谁啊？！
"对面传来椅子翻倒声。
病床栏杆被撞得哐当乱响，伊言笑得伤口抽痛："我是你债主——"尾音突然哽在喉咙，他看见孕妇裤脚渗出的血渍正蜿蜒成河。
"护士！
快！
她破水了！
"纷乱的脚步声中，伊言望着被推走的病床，舌尖还残留着血腥味。
夜幕彻底降临，走廊灯光在墙面投下栅栏状阴影。
他尝试抬起右手，无名指突然抽搐了一下。
"幻觉吧......"他喃喃自语，却听见充电中的手机"叮"地亮屏。
锁屏照片是他出事前拍的朝霞，此刻云层诡异地扭曲成瞳孔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