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反弹,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右肩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是昨夜借这具翊麾校尉的躯壳时,被宫墙的碎石刮到的。
掌心的伤口裂得更深了,那些泛着蓝光的金属碎屑在皮肉里钻来钻去,像一群不安分的星子,正沿着血管勾勒出二十八宿的轮廓。
时空锚在怀里烫得厉害,比反物质反应堆过载时的外壳更磨人,这是历史齿轮被撬动时独有的灼痛,每一次跳动都在提醒我:有些轨迹,再也回不去了。
李渊的龙袍被随意扔在宝座前的三级台阶上,明黄色的绸缎沾着泥污和草屑,下摆还撕开了道三寸长的口子,像朵被马蹄踩烂的菊花。
老头瘫在龙椅上,鬓角的白发纠结成一团乱草,几缕粘在汗湿的额头上,比《旧唐书》里"上乃大惊"的记载狼狈百倍。
他的手指死死抠着扶手的雕龙,指节泛白如实验室里浸泡了三个月的冻干青蛙标本,喉间滚出的不是史书里写的惊呼声,而是类似破旧风箱漏气的呜咽,每一声都裹着浓重的痰音,像要把积了半辈子的肺都咳出来。
我数着他胸口起伏的频率:快、慢、快、停——停的那瞬,殿外的阳光恰好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像块被遗忘的墓志铭。
尉迟恭把李建成的头颅往地上一掼,"咚"的一声闷响,头骨撞在金砖上,震得案上的铜爵都跳了跳。
那颗脑袋在地上打了三个转,停在李渊的龙靴前,距离靴尖上那颗鸽卵大的珍珠不过三寸。
眼睛还圆睁着,瞳孔里映着大殿的藻井,描金的龙纹在死灰的眼底扭曲成怪蛇,睫毛上挂着的血痂在晨光里泛着暗红,像没擦干净的胭脂。
我盯着地砖上蔓延的血迹,看着它们在砖缝里分成无数细流,忽然发现那些分叉的轨迹,竟和实验室里氢原子的电子云模拟图一模一样——原来死亡的扩散,也遵循着量子世界的概率法则。
"陛下该写禅位诏书了。
"李世民站在台阶下的第三块金砖上,玄甲上未干的血珠顺着甲片的凹槽往下滴,"哒、哒、哒"落在金砖上,敲出单调的声响。
一滴、两滴、三滴,像在给大唐的开篇倒计时。
他腰间的玉带解了一半,露出里面素色襕衫的领口,那是昨夜从秦王府匆匆赶来时穿的,领口还沾着半片枯叶,边缘己经蜷成了褐色,大概是翻越宫墙时被槐树枝勾到的。
我盯着他整理衣襟的手,指节在颤抖,尤其是扣第三颗盘扣时,指尖在绸缎上滑了两次才扣稳——原来弑兄逼父的帝王,在龙椅前也会紧张,就像我第一次启动反物质反应堆时,捏着操作杆的手止不住发抖,明明模拟了一百二十次,还是怕某个参数出错。
史官跪在东南角的蒲团上,膝盖下的垫子磨得发亮。
他往竹简上写字的笔尖划过竹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用针线缝合被撕裂的时间。
我靠在殿柱上假装擦拭横刀,刀鞘上的铁锈沾了满手,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些竹简上的字:"武德九年六月,秦王世民平乱,上大悦,诏传位..."墨迹还没干,被穿堂风一吹,微微发皱。
忽然想起实验室里循环播放的第七次人体实验录像,编号734的受试者分解时的惨叫,被编码成正弦波后像段扭曲的心电图。
此刻那些声波正化作李渊握笔的手抖,化作竹简上歪歪扭扭的墨迹,刻进大唐的开篇——原来历史的书写,从来都带着血的震颤。
李渊被两个侍卫架到案前,左边那个侍卫的甲胄内侧绣着朵半开的牡丹,针脚很糙,像是家里婆娘绣的。
墨锭在砚台里磨得很慢,黑色的墨汁里晃着他自己的影子,佝偻、苍白、眼窝深陷,像个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他磨了足足一百二十圈才停手,提起笔时,手腕晃得像秋风里的芦苇。
写"禅"字时,"示"字旁的最后一笔拖出了寸长的墨线;写"位"字时,"立"的最后一横歪成了斜线;写完落款"武德九年六月",笔尖三次戳到竹简上,留下三个墨点,像三颗没被记载的流星。
那些墨迹里藏着太多东西:李建成喉咙被长槊刺穿时的嗬嗬声,李元吉坠马时左腿胫骨断裂的脆响,还有昨夜秦王府里密谋时,李世民打翻的青瓷茶杯溅在地图上的水渍——那片水渍恰好盖住了玄武门的位置,像个不祥的预兆。
这些都不会被写进史书,就像我实验室的硬盘E区里,那些被标为"废弃数据"的失败记录,文件名都带着红色的删除线。
怀里的时空锚突然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我差点没忍住叫出声。
星图上的光点开始疯狂跳转,紫微垣的位置渐渐模糊,北斗七星的斗柄逆时针旋转,贞观元年的长安城在光晕里浮现:朱雀大街的槐树抽出新芽,鹅黄的嫩叶裹着晨露;曲江池的冰面正在融化,裂开的纹路像张巨大的蛛网;西市的胡商己经支起了货摊,挂着的波斯地毯在风里晃成流动的彩虹。
我摸了摸掌心的伤口,那些金属碎屑己经和血肉长在一起,泛着淡蓝的光,顺着血管往心脏爬,像条永远拆不掉的输液管——这是时间给我的烙印,提醒我每个被改写的字,都沾着活人的体温,带着心跳的震颤,不是实验室里冰冷的模拟数据。
李渊被侍卫扶着站起来时,腿一软差点摔倒,龙袍的袖子扫过案上的墨锭,"哐当"一声掉进铜盆里,墨汁在水里晕开,像朵黑色的花。
他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影子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像生锈的铁门在开合。
"世民,"他开口时,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可知这龙椅...硌得慌。
"李世民没说话,只是把玉带系得更紧了些,玄甲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光,晃得我眼睛发酸——恍惚间竟看成了实验室里的全息投影,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自己,正对着失败的实验报告发呆。
殿外传来士兵换岗的脚步声,整齐得像节拍器,一步、两步、三步,踏在宫道的青石板上。
带队的郎将喊了声"立定",声音在走廊里反弹,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李世民转身时,玄甲的反光晃了我的眼,恍惚看见他靴底沾着的草屑,三瓣碎叶混着未干的血迹,那是从玄武门带过来的,沾着兄长和弟弟的血。
原来开创盛世的帝王,鞋底也会沾泥,就像再精密的实验,试管壁上总会结着残渣,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才是最真实的痕迹。
"走了。
"我对自己说,把横刀别回腰间,刀鞘上的"翊麾校尉"西个字沾着的血己经半干,结成暗红色的痂,摸上去糙得像砂纸。
李渊的禅位诏书还摊在案上,墨迹未干,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背面史官没写完的"伏惟大王..."。
时空锚的光晕渐渐稳定,贞观元年的光点越来越亮,像实验室里成功反应时的指示灯。
我跟着李世民的亲兵队往殿外走,经过那个扔着龙袍的台阶时,故意踩了踩那片明黄色的绸缎。
靴底传来丝绸的滑腻感,混着草屑的粗糙,像同时踩着两个时代。
擦肩而过的士兵没人知道,这个满身血污的翊麾校尉口袋里,装着能把整个唐朝揉成纸团的秘密——那些泛着蓝光的金属碎屑,正在他的皮肉里织就一张网,网住过去,也网住未来。
走出太极殿时,阳光正好照在脸上,暖得像实验室里的恒温箱。
我抬头看天,那颗太白星还悬在紫微垣上方,光轨却比来时柔和了些,像被人轻轻捋过的线。
原来时间也会妥协,就像再固执的实验数据,终有被修正的那天。
下一页日志该写贞观年的月光了。
听说贞观元年的月亮,会比武德九年的更亮,像被重新校准过的实验灯,能照清史书上没写的那些褶皱。
我摸了摸怀里的时空锚,它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像在默许我的决定。
走了,去看看属于李世民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