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生的小猫像被剥了皮的荔枝,在旧校服铺就的产床上发出细弱的啾鸣。
母亲踢开我房门时带进的风掀起了窗帘,铁锈味的阳光泼在辛巴弓起的脊背上。
"留着下崽卖钱?"母亲涂着玫红色唇膏的嘴一张一合,镶水钻的指甲敲击着门框,发出类似火锅店老板数硬币的脆响。
"下月房租还没着落,倒有闲心伺候这些畜生。
"辛巴突然弓背炸毛的瞬间,五只幼崽突然齐声尖叫。
我下意识捂住耳朵,手肘撞翻了窗台上的鱼肝油——那是用三个月早餐钱省下来给辛巴补身体的。
玻璃瓶在地上炸开的脆响,惊得母亲后退半步踩中啤酒罐。
"它们不是畜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手指深深掐进辛巴的皮毛,它吃痛却不敢挣脱,"辛巴是去年冬天从火锅店救回来的,您明明看见它被铁链......""打住!"母亲突然抓起扫帚捅向纸箱,辛巴叼起幼崽窜进床底,金尾巴扫落了柜顶的相框。
玻璃碎裂声里,全家福上父亲的脸裂成三瓣——他去年因救流浪狗被工地开除的事,至今仍是饭桌上的禁忌。
"要么送人,要么连大带小扔出去。
这周末你小姨要来住,她那身香奈儿可经不起猫毛糟蹋。
"我盯着墙角发霉的蜂窝煤,突然想起上个月在菜市场看见的场景。
鱼贩子把活蹦乱跳的鲫鱼掼在地上,鱼鳃里喷出的血沫溅到小姨雪白的羊皮靴上。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野东西就是脏"——边说边用湿巾擦拭靴面,仿佛沾了什么致命病毒。
周末那天,小姨踩着七厘米高跟鞋踏进我家。
她今天换了双樱粉色漆皮鞋,鞋尖上缀着的碎钻晃得人眼花。
辛巴突然从床底窜出来,五个崽子跌跌撞撞跟在后面,最瘦弱的玳瑁猫被行李箱轮子碾到爪子。
那声尖叫我后来在宠物店听过——是店员把滞销奶猫扔进铁笼时发出的。
"要死啊!"小姨触电般跳到椅子上,"快把这些脏东西关起来!"她今天穿了条真丝连衣裙,孔雀蓝的裙摆扫过糊着油烟的窗台,立刻沾上一道灰痕。
我看着辛巴的尾巴扫过小姨的行李箱,在LV老花皮面上留下几根金毛。
它琉璃般的眼珠倒映着满室狼藉——开裂的墙皮,发黄的空调,还有母亲堆在角落的啤酒瓶。
五个崽子正抱着小姨的行李箱搭扣磨牙,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某种嘲讽。
"要不...把它们暂养阳台?"我听见自己卑微的哀求。
辛巴突然跳上窗台,正午的阳光给它镀了层金边。
它低头舔舐幼崽的样子,让我想起去年在垃圾站遇见它时的场景。
那时它被拴在沸腾的火锅边,浑身的毛结着血痂,却还在给三只死胎梳理毛发。
小姨用两根手指捏起一只小猫的后颈:"倒是能送宠物店。
"她新做的水晶甲片折射出七彩光斑,"听说玳瑁猫最不值钱?"小猫在她指尖扭成S型,发出幼鸟般的哀鸣。
那天晚上,我蜷缩在堆满杂物的阳台上。
辛巴的体温透过纸箱传来,五个小毛团在它肚皮下拱动。
远处大排档的霓虹灯明明灭灭,照着楼下垃圾桶边翻找食物的流浪狗。
它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道道黑色的裂痕。
辛巴正在啃咬我的发梢。
它尖利的犬齿刺进头皮时,我闻到了腐烂的茉莉花香——是小姨行李箱里飘出来的味道。
五个崽子挤在快递纸箱里,正用乳牙撕扯我藏在枕头下的数学试卷。
腐坏的茉莉花香从纸箱缝隙里渗出,和辛巴伤口化脓的味道搅在一起。
我数着电子钟跳动的红点,03:17的数字在霉斑墙上像四只充血的眼。
空调外机的震动频率突然加快,铁锈碎屑像头皮屑似的落在辛巴的金毛上。
它喉咙里滚动的呜咽声让我想起火锅店后厨,那些待宰的狸花猫被铁钩贯穿下颌时发出的咕噜。
玄关传来高跟鞋叩击地砖的脆响,小姨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提前攻占了门缝。
两个搬运工抬着的梳妆台镜面像块冻僵的湖,映出我扭曲变形的脸。
辛巴的尾巴突然在我手腕上绞紧,烫得像刚淬过火的铁丝。
"轻点搬,这可是***款。
"小姨的声音裹着香水分子刺进耳膜,她新接的睫毛在黑暗中扑闪,像是沾了毒粉的蛾子翅膀。
梳妆台抽屉夹层里那团灰影又蠕动起来。
当小姨的鎏金香水瓶第三次撞倒时,我终于看清那是只残缺的布偶猫尾巴,断面处的棉絮正吸收着琥珀色液体膨胀。
辛巴化作金色闪电扑过去,却被七厘米细高跟踢中肋部——鞋尖碎钻在它皮毛上犁出五道血沟,"野猫就是养不熟。
"孔雀蓝裙摆扫过满地碎玻璃,留下一串蓝莓汁似的污渍。
"明天让师傅装个防盗网,省得这些脏东西乱窜。
"整夜我都梦见自己在迷宫般的LV花纹里爬行。
老花图腾变成无数双冷漠的眼睛,小姨新做的水晶甲片在头顶飞舞,像十把淬毒的匕首。
五个毛团在皮纹沟壑里翻滚,渐渐被蠕动的Monogram吞没。
清晨我是被辛巴的惨叫惊醒的。
它正在用头撞击紧闭的阳台门,金色毛发间粘着碎玻璃渣。
铺着旧毛衣的纸箱空空如也,只剩五团指甲盖大小的奶渍,在晨曦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找你的心肝宝贝?"母亲倚在门框上啃苹果,汁水顺着她新纹的雾眉往下淌,"今早垃圾车来的时候,你小姨说纸箱摆在楼道碍事......"我冲下楼时踩碎了三个蜂窝煤。
七月正午的太阳把柏油路晒出沥青的腥气,垃圾桶边盘旋着绿头苍蝇组成的乌云。
辛巴的金毛在腐臭的西瓜皮上格外刺眼,它正用前爪扒拉某个鼓胀的黑色塑料袋。
当那个印着宠物店logo的塑料袋被撕开时,我膝盖砸进馊水里。
五具湿漉漉的小尸体像融化的太妃糖,玳瑁色的那只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嘴边粘着半片水晶甲——是小姨昨夜折断的那枚。
辛巴的呜咽声让我想起火锅店铁链晃动的声响。
它轮流舔舐每具尸体,尖牙扯断缠在小猫脖颈上的丝带。
那截孔雀蓝的真丝布料我认得,正是小姨裙摆上缺失的装饰条。
楼上突然传来推窗声。
小姨精心打理的卷发垂落在防盗网外,她正在阳台上晾晒刚做好的皮草大衣。
阳光穿过貂毛的缝隙,在辛巴背上投射出铁笼般的阴影。
"要闹去别处闹。
"她往楼下泼了杯隔夜红茶,"晦气。
"我抱起五团冰凉的小身体往家走,辛巴的尾巴在地面拖出蜿蜒的血痕。
电梯镜面映出我们诡异的倒影——浑身污垢的少女抱着黑色塑料袋,金色母猫亦步亦趋,身后跟着五道半透明的影子。
那些小猫幽灵正在啃食小姨遗落的水钻发卡,发出欢快的咔嚓声。
辛巴开始绝食第七天,我发现自己能听懂猫语了。
最先察觉异样的是楼下流浪狗,它们对着我的窗户整夜哀嚎,直到小姨泼下一盆滚水。
那些溃烂的伤口在月光下会渗出荧绿色的脓液,像极了小姨梳妆台上那瓶新买的鎏金香水。
"是法国调香师特制的原料呢。
"小姨转动着香水瓶,瓶身上凸起的字母在月光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知道为什么叫''永夜极光''吗?"她的水晶甲刮过我的锁骨,"要用活体提取物才能留住转瞬即逝的流光哦。
"我抱着辛巴缩在墙角。
它的肋骨硌得我胸口生疼,金毛褪成枯草色,唯有眼睛亮得骇人——左眼是凝固的琥珀,右眼却变成流转的翡翠,这让我想起宠物医院海报上那些变异猫的X光片。
午夜我被布料撕裂声惊醒。
辛巴正用利爪剖开小姨的皮草大衣,貂毛在月光中纷飞如雪。
五个半透明的猫影蹲在吊灯上,它们爪间缠绕着孔雀蓝丝线,正将小姨的香水瓶吊到半空。
当鎏金液体泼洒在貂皮上时,整件大衣突然抽搐起来,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反了天了!"小姨的尖叫声惊醒了整栋楼。
她抄起水晶烟灰缸砸向辛巴,却在半空被某种无形力量截住。
烟灰缸悬浮在辛巴头顶旋转,烟蒂与灰烬组成诡异的星环。
我听见五个猫影在窃笑,声音像指甲刮擦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