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理解和支持她的只有慕风。
慕风和童菁菁的结交缘起于一篇贴在班级软木板上名为《我的理想》的范文,那时她们刚刚升入初一。
遒劲笔力写下的豪言壮语,在慕风心头搅起一阵旋风,结尾落款童菁菁三个字从此成了慕风生命中最重要的墨迹。
“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人民教师,用我的双足踏出一条光明之路,用我的双手托举起民族的希望……”后来每当慕风开始背诵,童菁菁就要去堵她的嘴,小时候写的东西怎么觉得那么羞耻。
这种羞耻的把柄她俩手里都多着呢,从前是逗乐的工具,现在却提都不敢提。
去年8月童菁菁动身前,慕风和常心蕊己经办了休学手续。
常心蕊被父母接回老家,慕风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童菁菁在慕家住了三天,不像以往两人没日没夜地聊天,大多数时候是童菁菁在说,慕风呆滞地听着。
“不用担心我,去做你想做的事。”
听慕风这么说,童菁菁以为她真的会慢慢好起来,毕竟是认识十年的朋友还是挺知根知底儿,所以当听到慕风割腕的消息,童菁菁疯了一样赶回江州,本想狠狠骂她一顿。
当看到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慕风,童菁菁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趴在床边不停流泪。
福仓村小学九十年代接受过一次捐赠,当年看上去派头十足的白色两层教学楼,现在己斑驳的不像样子,外层白色涂料早己剥落,露出灰色水泥墙体。
二楼几间教室一到雨天就漏水,不能上课也不能做仓库,己经空置多年。
楼下三间教室容纳了全村所有师生,一间给学前班的孩子用;一间给小学阶段的孩子用,1到6年级都在一个班里上课;还有一间小教室隔成了办公室和宿舍。
全校一共38名学生,学前班8名,小学阶段的30名。
除校长外,童菁菁是学校里唯一的老师,负责文科类教学。
对于双一流师范大学,英语语言文学和汉语言文学双学位的高材生来说,童菁菁的教学能力绰绰有余,但也常常感到无力。
“6年级的孩子26个英文字母还写不对。
你说说这怎么教哦。”
童菁菁正将一条蓝色格纹床单铺在褥子上。
赵亮拖回来的钢丝床并排摆在童菁菁的床旁边。
宿舍空间狭小,两人的床也就隔着牵手的距离。
“能健康平安长大就好,学什么不重要。”
慕风满身尘土坐在角落小凳上。
童菁菁听了心头一紧,“我先去烧水,看你这一头一身的灰,得赶紧洗洗,帽子取下来我拿到外面抖抖。”
慕风取下帽子,猕猴桃一样的脑袋微微抬起,将帽子递给童菁菁。
“两周没见头发又长了点。”
童菁菁笑着摸了一把,接过帽子走到屋外,随手关上门。
拍打声伴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怎么还不去吃饭,食堂没几个菜了。”
“离远点,拍灰呢?”
“哦,我去给你打点回来,想吃啥?”
赵良问。
“不用,一会儿我自己去。”
赵亮朝宿舍瞅瞅,“你朋友呢?”
童菁菁挡在门前,“干嘛?”
“不介绍介绍?
总要带我见见家属吧。”
童菁菁不耐烦道:“现在不合适以后再说。”
“你朋友不会是个男的吧,还藏起来。”
赵亮说着伸手就想推门,被童菁菁一把推开。
“赵亮你有完没完!”
“逗你玩的。”
赵亮抬手拉童菁菁入怀,低头在唇上猛嘬一口。
“你疯了,在外面呢。”
童菁菁娇嗔道。
“几天没见想我没?”
童菁菁一个白眼翻过去,真是没见过这么粘人的男人,“想想,想死你了!”
咬牙切齿的劲儿听得赵亮头皮发麻,松开童菁菁将装满东西的宜家大号蓝色编织袋放在门口,“我走了,晚上要开会,记得吃饭。”
赵亮挥手走进暮色里。
童菁菁开门把帽子放门口书桌上,握住编织袋一角拖进房间。
慕风见了起身上前,先戴上帽子,再伸手帮忙。
“里面装的什么?”
慕风问。
“这可是我的百宝袋,吃穿用什么都有。
赵亮他们只要去市里开会我就让他拉满满一袋回来。”
童菁菁得意地笑,低头开始翻弄袋子里的东西。
“福仓村快递不到,网购的东西还得去镇上拿,不多备点货怎么成。
得,咱俩也别上食堂了,搞个自嗨锅吃吧。”
“你吃吧,我……不饿。”
慕风低声说。
童菁菁闻言拧着眉毛首起身,“不行,必须吃!
不饿也得吃!
你看看你现在瘦的还有点样子吗?
一米七的大个儿才八十几斤,这么下去怎么得了!”
童菁菁说完转身就将两盒自嗨锅拆开,将素包荤包料包放入铝餐盒里,又将加热包放进外盒,起身从屋角垒砌的怡宝纸箱中拿出两瓶纯净水倒入,盖好盖子开了倒计时15分钟,扭头看向慕风,咬着下唇,犹疑片刻,还是开了口:“慕风,逝者己矣,你要好好活下去。”
慕风抬眼看着童菁菁,眼眶里全是泪水。
常心蕊从这个世界离开了,却无处不在,在慕风的脑里心里,在她们的对话里,在回忆里,也一定会在未来。
她决绝地切断了和这个世界的连接,将痛苦加倍施加给活着的人。
凭什么!
慕风恨过她,恨一个死人,恨她留下自己来面对一切。
所以慕风也想不负责任,也想任性一回,喷子们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吧,死了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当她颤巍巍拿起水果刀,躺进灌满水的浴缸,心中做了最后的祈祷。
母女间独有的心灵感应,让身为院长的王涵玉鬼使神差,在卫生局领导莅临医院视察工作时早退了。
到家时整个浴缸的水己全部染红。
王涵玉嘶吼着,进行紧急加压包扎。
赵妈听到动静上楼来看,吓得瘫坐在门口。
两个女人将己经深度昏迷的慕风从水里捞起,套上浴袍就往车库奔,只有一米六的王涵玉生生把女儿驮进车里。
慕祈平赶到时慕风还在手术室抢救。
王涵玉一身血迹坐在门口等候,不发一言,浑身颤抖,周围站着一圈医院的同事,不知该如何劝,只是静静陪着。
“再晚一点就抢救不过来了,幸好啊,王院长,多亏了您的紧急措施。”
王涵玉听到医生这么说脚下一软,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嚎啕的哭声,整个走廊都可以听到。
慕祈平将她抱起拥在怀里。
王院长女儿出意外又闹***的事传得满院皆知,卫生局也得到了消息。
领导找王涵玉谈过几次话,问她要不要休假或者提前退休好有时间照顾女儿。
谁都知道王院长有个能干的老公,经营外贸公司多年,每年好几十亿的成交额。
工作在别人眼中,就是王涵玉打发时间的营生,做到院长这个职位,是她运气好罢了。
王涵玉从来不争辩或解释什么,因为她清楚,说得再多落在不认可自己的人耳中,都会变成借口和谎言,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走就好。
然而,慕祈平的背叛,慕风的遭遇,蚀骨的痛苦不断折磨着她。
有时候觉得人何必这么累呢,跟慕祈平撕破脸,离婚争家产,光吃利息也够她活得光鲜而有尊严。
她忍着一切,将破碎的家勉强捏合,只为呵护心头至宝,可她的宝贝却要先一步而去。
就像是用掏心挖肝的痛苦换来一场空白。
王涵玉差点就被打败了,看着病床上瞪着眼睛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的慕风,无力感狠狠攫住了她。
生活怎么就走到了死巷。
/基地开会赵亮匆匆来迟,猫着身子坐在最后排,可还是被江尘看到狠狠剜了他一眼。
技术总监周凯正在汇报最新实验数据,全部通过检验且远远高于预期。
江尘嘴角微微翘起。
赵亮见了吁一口气。
当初开发福仓村基地,江尘就没准备按之前走量的老路子来,这块宝地必须得出精品。
他的想法也得到了合伙人潘默承的认同,所以才有机会在这乡野之地一扎就是一年之久。
等最后两轮实验通过,培训团队入场,江尘便可全身而退。
他想着松了口气,虽说乡村好,待久了也着实闷得慌,而且冬天实在是太太太……太冷了。
眼见着夏天就要过完,江尘计划秋天就从福仓村搬离。
会议结束,赵亮凑到江尘身边,还没等他开口江尘劈头就说:“下次开会再迟到扣全勤。”
赵亮心里那叫一个气,老板占用员工休息时间开会还没跟他算加班工资,他居然倒打一耙。
真的是资本家,黄世仁,周扒皮。
心里愤愤,本想将刚才回来时看到蒋茹去了总经理办公室的事告诉江尘,忍着就是不说。
“你刚去哪儿了?”
江尘问。
赵亮闷声说:“还能去哪儿,去给菁菁送东西,开完会去怕她睡了。”
“就不能明天再送?”
“她朋友今天来,我这不是想好好表现一下嘛。
闺蜜俩难得在这穷乡僻壤相聚,总得整点儿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吧。”
两人说着话己经走到江尘办公室门口,赵亮这才想起来要紧事。
“等等,先别进去!”
江尘看着他不知所谓。
“蒋茹在里面,我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了。”
江尘猛地收回手,弹出一米远,“你不早说!”
赵亮不服道:“我是想说来着,不是被你打乱了吗?
现在怎么办?”
“你进去替我挡挡。”
我特么……日……草……赵亮己经快骂祖宗了,堆着一脸假笑,“江总,这不太好吧,我们家童老师的厉害你又不是没见过,回头再把我……”江尘皱眉,“去!”
“得嘞。”
赵亮满脸堆笑,伸手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