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琳琅眼睁睁看着树叶被寒风卷走，眼中最后一丝活气随着消失。
那双眼似是不甘，睁得大大的。
“母亲……母亲……”
她死了，听觉好像还在，耳边是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怎么办？
她的丈夫骗了她一辈子，处处为【好儿子】谋划，忽视了女儿这么多年，等她一死，哪里还会在意女儿。
她的婼婼该怎么办？
已经到了要定亲的年纪，她死了女儿要守孝，等三年过去就真成老姑娘了。
没了母亲的老姑娘该如何找到好人家？
她怎么连死都要耽误孩子？
手无力耷拉在床边，死死睁着一双眼，她到死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身为丈夫的周晋臣红着眼注视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想到临死前满是恨意的目光，心里止不住发寒，颤抖着手要把她的眼睛闭上。
她是自己发病死的，不是他害的。
房间里一片哀伤，好像所有人都在为她的死流眼泪。
孩子奶娘杨柔在一旁哭得凄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哭得身子都在颤抖。
任谁看了都觉得她悲伤过度，只有她知道大哭和颤抖是因为激动。
终于死了。
秘密被发现，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死的却是慕琳琅。
慕琳琅一死，已经没有人能压在她头上。
她终于熬出了头，她的儿子只有她一个娘了，她的男人也只有她。
听着哭声，杨柔视线再次落在断气的慕琳琅身上。
慕琳琅是周家主母，而她只是周晋臣的外室，哪怕生了儿子，周晋臣也不给她名分，还不让她养儿子。
她为了儿子只能进府当奶娘，以下人的身份留在儿子身边。
十多年啊，她忍了十多年啊。
当家主母又如何，操劳了一辈子，积了一身的病，最后还不是被她一个奶娘熬死了。
——
慕琳琅是被疼醒的，醒过来时浑身疼得像是被马车碾过，别说动了，就是呼吸带来的胸腔震动都能让她疼得出冷汗。
她被救活了吗？
慕琳琅怔怔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混沌的脑子依旧混沌。
外面的声音隐隐传来，隐约能听见一些关键词和婴儿的哭声。
听着听着她终于知道这是在什么时候。
是她生下小女儿那天，也是他把外室子抱回来的那天。
难产的疼痛已经无法忍受，脑子里的冲击让她再也受不住地昏了过去。
慕琳琅昏昏沉沉地睡着，梦到很多事情。
梦境不断重现那一世的经历，梦中的一幕幕化成无形的针扎在身上。
一针又一针，直至把她扎成千疮百孔。
等到她终于梦境醒来时已经过了一天，这一天时间像是又过了一世。
身体疼得厉害，恍惚地不知道自己身处现实还是梦境。
正恍惚着，脚步声传来，一片阴影挡住光。
慕琳琅慢慢转动脑袋，目光聚焦想要看清，可不管怎么努力，只看到一个背着光的高大身影。
好在他走到床边，弯下腰凑近。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他的脸，她的丈夫：周晋臣。
“琳琅，大夫说你难产，吓死我了。”
周晋臣小心翼翼想要碰她却怕伤了她，眼中的担心真的不能再真。
他是真怕她出事，他可是千挑万选才哄回来这么一个媳妇。
当初周家没个主母，后宅一团乱，京城稍微知道内情的都不愿意把姑娘嫁过来。
他在广城遇上她的，虽然出身商贾有很多不足，可长得漂亮又会管家。
娶回来之后果然把周家的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样的贤内助，真要是出事可就难办了。
慕琳琅看着眼前的男人，想从他脸上看到假意，结果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假，难怪那一世被骗得那么惨。
他装的可真像啊，眼里全是泪，站都站不稳，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那样好的丈夫。
就像此刻的他，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昨日没能赶回来是因为有急事。”
他的声音就迫不及待传来，慕琳琅装作不知道，认真望向他。
“我抱回来一个孩子，那孩子的父亲是我战友，为了救我丢了命，孩子母亲听闻噩耗难产死了，如今只剩下这个可怜孩子，我不能不管孩子。”
“我本来准备认孩子为义子，好好养着，可一回来就听到你难产生下女儿，大夫说你元气大伤以后都怀不上孩子，三姑六婆若是知道你不能为我生一个儿子，定会为难于你。”
说着那张脸深情款款望着她，眼中还藏着心疼和一闪而过的算计。
“我想了一个办法，这孩子正好是男孩，跟咱们女儿出生在同一日，他没爹没娘，咱们没儿子，倒不如对外说你生了龙凤胎。”
“生下龙凤胎是大好事，族中的长辈们若是知道一定不会再嫌弃你商贾之女的身份，也不会说你生不了儿子……”
慕琳琅听着他一句句为她着想的说辞，熟悉的画面已经经历过，依旧觉得浑身发寒。
【孩子的身世是我骗了你，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你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你被人指指点点，你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是我带回来的这个孩子让你能坐稳周夫人的位置。】
【你自己也看到了，这么多年柔娘一直是奶娘，从未逾矩，我也没给她一个名分，她只是安安分分替你照顾孩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脑海里闪现孩子身世被揭穿时他那恼羞成怒的面孔，以及她临死向他求救时的无动于衷。
她本可以活着的，他眼睁睁看着她发病却不替她喊人，不去喊大夫，直到她断了气才装模作样去喊人。
眼见她始终没反应，周晋臣关心问道。
“琳琅，你在听吗？是身体不舒服吗？”
慕琳琅撑着虚弱的身子瞧着他满是关心的模样，勾起唇角。
“你这般为我打算，那就听你的，以后这个孩子就是我生的了。”
听到她轻易接受孩子和脸上感激的表情，周晋臣一颗心终于落下。
她刚才的眼神突然就变得黑洞洞的，完全看不清情绪，深得像是要把他看透，怪吓人的。
“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不用担心，我都能处理好。”
瞧着脸上绽放喜色的周晋臣，慕琳琅移开视线，生怕没压住情绪。
各种情绪在心里翻涌，压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着。
感受着胸口闷闷地疼，她深吸了好几口气，不断安抚自己。
不能气！不能气！
刚生完孩子不能气，这个时候若是郁气积结，那是真会得月子病的。
她的小女儿才刚刚出生，大女儿也才四岁，整个周家看不起她商贾之女的身份，连带着不待见她女儿。
加上周家重男轻女，若是她出事，两个女儿将来可就没有依靠了。
慕琳琅不断回想着那一世的孤立无援，决定写封信去广城。
刚准备写信时犹豫了，想到出嫁时的豪言壮语，大言不惭说自己嫁了一个好男人，说这辈子都不需要阿兄来替她出头。
那些话就像是一记耳光扇在脸上，可她已经顾不得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