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中泛起的细密泡沫逐渐膨胀,映出她贴在窗纸外的半张脸——宝鹃提着食盒在廊下与黄门内监耳语,石榴绢花被风吹得斜斜挂在鬓角。
“小主尝尝新贡的杏仁酪。”
宝鹃掀帘时带进几片槐叶,青瓷碗底沉淀的褐色果仁碎泛起油光,“御膳房说用的是北漠进贡的甜杏仁。”
安陵容舀起一勺凝乳,指甲盖大小的杏仁碎正渗出淡黄汁液。
前世喉头爆开的剧痛突然在舌尖复苏,她捏着银匙的指节泛出青白:“浣碧姑娘方才送来两匹软烟罗,你去库里挑个相称的锦盒。”
待脚步声消失在垂花门外,她将整碗杏仁酪倒进盆栽。
龟背竹肥厚的叶片瞬间蜷曲发黑,渗出的汁液在陶土花盆表面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卯时三刻的御花园还笼着薄雾,安陵容特意绕到撷芳殿后的老槐树下。
断裂的树干渗出琥珀色树脂,几个粗使宫女正用铜盆接那些胶状物。
她俯身时广袖拂过树根,昨夜让芳若收集的晨露槐花混着白矾粉,悄无声息落进树脂之中。
“安妹妹好雅兴。”
海棠红蹙金裙裾扫过满地残花,甄嬛腕间缠着的珊瑚手钏撞出清越声响。
安陵容转身瞬间己换上温软笑意,藏在袖中的右手却将槐树皮碾得更碎——前世正是这双手,把掺着麝香的舒痕胶抹在她小腹。
“姐姐瞧这槐花,像不像未出世的婴孩蜷着指头?”
她拈起一朵半开的花苞,花萼处隐约透出暗红脉络,“听说用晨露煎服能安胎呢。”
甄嬛鬓间的并蒂海棠步突然剧烈晃动,染着丹蔻的指甲捏住她腕骨:“妹妹慎言,这话传到皇后娘娘耳中……”话未说尽,长街尽头传来凄厉猫叫。
十数只乌云盖雪的猫儿发狂般冲来,安陵容佯装惊慌后退,腰间的苏合香囊恰巧落在甄嬛脚下。
***的猫群嗅到香囊里混着的蘼芜粉,利爪瞬间撕破了海棠红的织金裙摆。
景仁宫的檀腥味比昨日更重了。
皇后抚摸着卧在膝头的白猫,护甲刮过猫儿脖颈时带起一串血珠:“安答应可知错在何处?”
“臣妾不该私收槐花。”
安陵容伏在地上,额头紧贴冷硬的铜砖。
袖中藏着的槐树皮粉正顺着指缝漏进砖缝,与昨日泼在蜀锦鞋面的香灰缓缓融合。
鎏金香炉突然迸出火星,皇后怀中的猫儿炸毛惊叫。
安陵容在翻腾的烟雾中抬头,恰好看见绘春姑姑袖口滑落的纸包——那是前世掺在她胭脂里的零陵香。
“本宫赏你的雪顶含翠可还适口?”
皇后端起茶盏,水面倒映着安陵容浸过朱砂的指甲,“宝鹃那丫头,昨日在翊坤宫吐了半宿呢。”
安陵容掐着掌心轻笑。
她今晨特意在宝鹃的杏仁茶里添了槐树脂,华妃最恨宫人失仪,此刻翊坤宫的地砖怕是还没擦干净。
暮色染红窗纸时,她将新制的欢宜香搓成线香。
掺了槐露的麝香在烛火中爆开幽蓝火星,恍惚映出前世皇帝抚着她小腹说“陵容最懂事”时的温柔眉眼。
更鼓敲过三巡,黄门内监送来鎏金食盒。
安陵容揭开雕着石榴纹的盖子,九枚沾着晨露的杏仁整齐排列在冰裂纹瓷盘中——正是她今晨倒在龟背竹盆栽里的那份。
“小主,碎玉轩送来缠枝莲香囊。”
宝鹃的声音在簌簌发抖,“说是……说是赔那件海棠裙的礼。”
安陵容捏着香囊的手指蓦地收紧。
夹层中漏出的苏合香混着蘼芜粉,正是她前世为甄嬛小产准备的配方。
铜镜映出她陡然苍白的唇色,原来早在入宫那夜,自己绣到半截的香囊就己被人调了包。
翊坤宫的欢宜香突然换了配方。
安陵容望着掌纹中蜿蜒的槐树汁液,忽然想起母亲被勒毙时,颈间也缠着这样幽绿的枝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