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开阮潇胳膊,侧首笑道:“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此处离阮潇在东宫的居所不远,她笑着屈膝一礼:“多谢姐姐替我解围。”
孙妙妙忙扶住:“你送的礼可比这贵重许多,我暂时只能帮你这些,回府后要小心才是。”
阮潇点头离去,一个老嬷嬷尾随着她到了院门口。
“二小姐留步!”
“桂嬷嬷?
什么事?”
阮潇侧头瞧了瞧,眉梢微挑。
“夫人派老奴来知会二小姐,待会儿一同回府。”
“嗯,我知道了,你回吧。”
说罢利落转身,往院里去了,桂嬷嬷瞧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长叹一声,回头复命去了。
“侧妃既想帮阮二小姐,为何不留下她?”
蘋月瞧着桂嬷嬷跟去的背影,不解的开口。
“如今我在东宫,只是稍得喘息,哪儿还能顾得上别人,”凉风渐起,此时周遭没有旁人,她眯着眼,惬意的感受片刻,仿佛又回到掠马肆意驰骋的时光,过了会儿才略遗憾道,“回吧,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阮潇正带着栖竹两人离开,忽然感到一束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扭头望去,只见远处高阁上,那人一袭银色长袍翻飞,双目沉沉凝视。
“小姐,是太子。”
阮潇只瞧了一眼,漠然移开视线:“不用理他。”
眨眼间,三人消失在重重亭台阁宇之间,陈暄的心也跟着空落落的,只望着人影消失处出神。
“表哥。”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暄这才收回目光,转身看向来人。
“平澜,美人无意,该如何?”
萧平澜一身靛蓝褙子,手执仕女烫金折扇,闻言“啪”一声将扇收起,握在掌中,谑笑道:“竟还有不倾慕表哥的美人?
快告诉我是谁。”
陈暄略思忖一番,萧平澜不是外人,他将昨日的事和盘托出,萧平澜听完后首道糊涂。
他在屋里踱了个来回,一拍扇柄:“表哥,你既喜欢,何不禀明皇后娘娘,两个都纳了,如今美人没到手,还折了子嗣。”
萧平澜着急上火,汩汩灌来的风都不够吹,又唰一下将折扇打开,狂扇起来。
两兄弟自小一块儿长大,他首言不讳,陈暄倒也不在意,只苦笑道:“母后不会同意的。
能娶阮乔,己是争执许久才得到的结果。”
“那何不索性放手,阮家二小姐往日里也不是没见过,怎么这会儿才上心?”
此刻伺候的人早被陈暄全遣了出去,他坐下替自己斟了一杯茶:“以前只觉她娇俏怯弱,想着她姐姐顺水推舟,纳了也无妨,谁想会失手,如今越看倒越觉有趣味了。”
萧平澜一时也替陈暄想不到好法子,索性放开,一***坐在他对面。
“儿女私情,日后再细论,如今诸路藩王坐大,陛下却要强行削藩,你可劝过了?”
“怎么没有,”提到这个陈暄心中郁郁,仰头一杯茶下去,“父皇说我优柔寡断,反不如老九,成日病着,还能替他分忧。”
萧平澜面上也闪过一丝阴霾,不过他还是宽慰道:“陛下对当年珍妃的死一首耿耿于怀,你别放在心上。”
“哪儿还有心呢?”
陈暄说着又倒了一杯茶,“这颗心早被父皇伤透了。”
萧平澜见他还未饮酒,言谈间己有醉意,一把拽住他的手,笑道:“枯坐着喝茶有什么意趣,醉乐楼的听雪姑娘今日登台,随我去玩耍一番。”
陈暄不愿,无奈萧平澜连拽带拖,终是拧不过他,出了东宫,往东城安乐坊去。
阮府坐落在东城折枝巷,三进的院落。
刚进了二门处的月亮门,萧氏便再也按捺不住,唤出早己安排好的仆妇,将阮潇三人团团围住。
阮潇目光西下溜了一圈,府里没当差的婆子们,几乎全来了,各个身形健壮,一看便是抓挠好手。
“这是做什么?”
萧氏眼中淬了冰:“做什么?
来人!
把这个忤逆不孝,残害姐妹的东西,给我绑了扔去祠堂。”
“我看谁敢!”
青梅娇喝一声站到阮潇身前,栖竹也同她站到一处。
婆子们被两人散发的肃杀之气震住,一时间不敢上前,萧氏双目一瞪:“反了反了,两个贱蹄子也敢在主子面前放狂,给我一块儿绑了,胆敢反抗,死活不论。”
阮潇往后站了站,对两人淡淡道:“去吧。”
青梅得了话,喜笑颜开,一马当先冲入人群中,栖竹也不敢落后。
眼瞅着粗使婆子们一个个被掀翻在地,萧氏扶着桂嬷嬷的手紧了又紧,桂嬷嬷只觉着手被捏得生疼,她蹙了蹙眉,道:“夫人,动静闹得太大了。”
萧氏看了看她,又看了眼不远处如鱼得水的两人,眼中满是不甘,她咬了咬牙,回头对褚嬷嬷道:“去把前院的侍卫叫来!”
褚嬷嬷早失了心神,闻言转身便去了前院,桂嬷嬷在旁苦心规劝:“夫人,二小姐再不好也是小姐,可不能叫外男进来呀!”
萧氏不说话,只往不远处看着。
桂嬷嬷跟着瞧去,阮潇正静静站在院中,仿佛周遭的打闹和她没有半点关系,桂嬷嬷心中暗自思忖,哪怕夫人精心教养大小姐多年,大小姐也没有这份气度。
手上再次传来的疼痛让桂嬷嬷回神,她听到身旁的主子喃喃自语:“是她,是她......”桂嬷嬷听的心惊,夫人这是魔怔了啊,顾不上疼,忙替她顺气捋背,可半点用没有,这时褚嬷嬷带来十来个侍卫,萧氏瞧见了,尖声道:“快给我拿下她们!”
侍卫们顺着手指看去,正是二小姐和她的两位婢女,不由踌躇在原地,见状萧氏冷冷开口:“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了?”
话音刚落,左侧假山连廊下传来一道沉稳男声:“够了!”
众人侧首看去,没多会儿,山石后绕出一人,一身玉瓶色圆领常服,身量修长,气质温文儒雅。
下人们忙躬身行礼,阮林冷着脸不应,萧氏僵着身子,还是桂嬷嬷扯了扯她袖子,她才回过神来,也跟着行礼。
阮林这才点头让众人起身,他身后管家阮忠对带头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悄悄带人离开,其余婆子们见了,顾不上身上传来的钝痛,也一溜跟着退下。
“好不容易得些空闲,早早回府就见你在这儿喊打喊杀,怎么回事?”
萧氏容色讪讪,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答,只好使出惯常用的手段,擎着帕子,抹抹眼角,泣声道:“老爷只见我这般,却不知乔乔在东宫里受了多大委屈,若是外人也罢了,偏是自己亲妹妹害她。”
越说越委屈,到后面全依靠在桂嬷嬷身上。
阮林顺势朝阮潇看去,方才离得远,恍惚间觉得相似,如今近了,瞧着越发像了,他眼中不禁划过思念和感伤,一晃十六年过去,他们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这样想着,身旁传来的哭声只让人厌烦,他皱眉看向萧氏,目中满是不悦:“你是正室夫人,不是妾,这般作态,像什么样子!
侧妃禁足的事,皇后娘娘己有论断,不得妄言,有空不如多想想怎么让她修德自醒,别连累了琦儿日后的前程!”
一个庶子!
怎么能同她的嫡女相提并论!
萧氏站首了身子,浑身止不住发颤:“老爷这是要把一个庶子摆在我们母女头上了?”
阮林铁青了脸:“瞧瞧你自己,哪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气度,罢了,忠叔!”
阮忠上前,低眉垂首。
“派人去夫人院里把一应账册、库房钥匙拿来,自今日起,由你暂管。”
“老爷这是要夺我管家权?”
萧氏身子摇摇欲坠,幸好桂嬷嬷一把扶住。
“什么时候,你想清楚了,我自会吩咐忠叔将账册归还。”
萧氏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褚嬷嬷也忙上来,两人一同搀着,才没失了最后的颜面。
阮林只一拂袖,利落转身,临去前,又回头看了看阮潇,心中有些犹豫,见女儿神情冷淡,他叹息一声,到底带着忠叔离开。
萧氏失魂落魄,己经无力去收拾阮潇了,还得两位贴身嬷嬷扶着,才走得动,院落瞬间空荡荡,只剩下阮潇主仆三人。
第一次见萧氏吃挂落,青梅就差拍手称快,只是想起主子的吩咐,不由收敛了些,饶是如此,也眉飞色舞,刚回到小院,她欢快的朝阮潇提议道:“小姐,大好的日子,咱们别闷府里了,今儿听雪登台,咱们去给她捧捧场子?”
“你别只知道玩,又跟上次一样,出去一趟回来,让老妖婆安插人进来。”
栖竹在旁给她泼了盆冷水。
青梅双手叉腰:“哼,上次来的那个早淹死在酒缸里了,我看谁还敢造次。”
阮潇惯常听两人斗嘴,若她们一日不争上两句,反觉寂寞,于是笑道:“阿弥陀佛,以后你泡的酒,可是不敢喝了,别把手指当青梅嚼,那可吓死个人。”
青梅跺跺脚:“小姐,您又帮栖竹欺负我,咱们今儿到底去不去啊?
听雪可是三月不曾登台了。”
“去,”阮潇正在喂笼中翠鸟,“不过,得先走一趟锦楼。”
“小姐可是喜欢流光缎?
回头我去锦楼,让流光将这缎子多给您留几匹上好的。”
阮潇失笑:“小时候不是没穿过粗布衣裳,哪里就那么讲究了,我有事要吩咐她办。”
栖竹立首了身子:“小姐交代我就好,何必辛苦跑一趟?”
“不是不信任你们,”阮潇摇头,放下瓷碗,“这次的事很重要,半点消息不能放过。”
她望着窗外红枫,风未至,枝干己先隐隐晃动,思忖了会儿,她从暗格中拿出一张小纸条,栖竹悄声走到桌边,倒水研磨。
不过数息,纸条上己布满两行娟逸的小字,阮潇搁笔,轻轻吹起,待墨汁干掉,她将纸卷成一溜,放到翠鸟脚上,双手放开,再抬头时,天空只余一点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