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晦暗。
阿舒,严家那样的高门,你进去了要吃苦。
皇后的嫡公主叫嚷要给严瓒做续弦,只是帝后没同意。
你占了此位置,鸡肋又得罪人。
建平侯府世子继妻,一样乃宗族长媳,怎会落到你头上?
多少人挤破了头。
他看不起我,便觉得天下门第皆如此。
如日中天的严氏,求娶落魄女,且刚刚被退亲,是一桩充满阴谋之举。
他有点微薄的善意。
只是在善意藏在轻视之下,叫人食不下咽。
我静静看他:依将军所言,我该如何是好?
阿舒,你出家吧。
明哲保身,退了严家婚事。
将来,我自会安顿你。
***、幼弟,我皆有照顾。
他说。
我笑出声。
怎么照顾?
车到山前自有路。
他说:哪怕我退亲,也不忍见你堕入火坑。
将军,一再要我入火坑的,不是你吗?
你不知退亲,对女子是何等打击?
你照做了。
你不知出家,乃毁我良籍,将来必定只能为外室、妾室?
你也照做了。
我淡淡笑了笑。
我这般年幼,又无母亲教导,在世人眼里我大概很好欺负。
可我并不愚蠢。
从十岁就***持这个家,我早已学会了人情冷暖。
李明骁被我几句话,说得恼羞成怒,拂袖而去了。
他离开后,我继续绣花。
我在绣一幅《山河万里》图,将来做屏风,长十米,需要绣很久。
可我有耐心,一点点慢慢绣。
日子还长,而我还年轻。
半年后,我出嫁。
陪嫁丰厚。
街上人人围观,瞧见了我的一百二十八台嫁妆,议论纷纷。
严家提前送到卫国公府的吧?
要给少夫人充面子。
严家真是大方。
进府、拜堂,我被送到了新房里。
新郎官揭盖头,耳边是女客们的欢笑、恭贺,热热闹闹,我趁机瞧了一眼我丈夫。
面白似玉,鬓发浓密;高鼻薄唇,眉骨微隆,一双眼越发深邃。
我看他的同时,他也看我。
热热闹闹中,听到有人高声说:韩公公来了。
在新房里坐着的太夫人,闻言站起身。
我的新婚丈夫严瓒也迎了出去。
很快,进来一位五旬年纪的太监。
太监打量我,非常客气说了句:真是美人儿,太夫人眼光好。
贵妃娘娘要是瞧见了,也很喜欢。
赏了我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只翡翠玉镯。
我起身谢了恩。
闹洞房的宾客们退去,婢女服侍我卸妆更衣。
深夜,严瓒才回到新房,有淡淡酒气。
世子爷。
我起身见礼。
他点头,又问我:今天累了吧?
还好。
婢女也服侍他更衣沐浴。
新房内,烛火摇曳,大红色锦幔放下了,窗内一片昏暗。
我手脚僵硬躺下,严瓒躺在我旁边。
他突然问我:听祖母说,你有不少的生意?
我外祖父在世时,救济过一位老友。
外祖父去世后,老友来还当年借的五百两银子。
我那时候才十岁,便同他交谈。
得知他走水路买卖,贱籍,想要投靠一门户。
我做主,卫国公府接纳了他做了门客。
我又偷偷卖掉了国公府几百亩祭田,凑了本钱交给他,让他替我组建海上商队。
我细细说给严瓒听。
严瓒只知道一点大概,闻言诧异看我一眼:不怕被骗?
得活下去、得报仇。
不铤而走险,就是窝囊活一辈子。
我赌了一把。
输了,我带着弟弟与母亲,烧了侯府,全去地下做鬼。
我说。
严瓒半晌没言语。
我以为,他会很嫌弃我粗鲁。
不承想,他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低声说:祖母好眼光,你果然有勇有谋。
新婚夜,红烛烧到了天亮。
我与严瓒行了夫妻大礼。
翌日早上,去正院敬茶。
公公是武将,端肃威武;婆婆乃当家主母,严厉果断;太夫人温柔和蔼,又睿智聪慧。
我对上他们,并不怯场,十分得体地敬茶,收了长辈红包;又给他们送上我的针线活,给小叔子小姑子和妯娌送上准备的礼物。
新婚第一关,算是过去了。
中午饭后,婆母留我。
她不苟言笑:我同你一样是继室。
太夫人待我公正,赏罚分明,我待你亦如此。
你放心,只要你端正,往后无人敢欺辱你。
没有任何温情脉脉,却一样叫人踏实。
我喜欢摆事实、讲能力,而不是拉感情的说话方式。
多谢母亲。
她颔首,叫我回去了,没有多余废话。
十分利落。
晚夕,太夫人叫我去她院子,只有我公婆、我丈夫,再无其他人。
遣了下人,太夫人让我把当年之事,再说给众人听。
我亲眼所见,一仆妇将毒药下在茶里,在假山后动手的,粉末还撒了一些,将茶送与建平侯夫人。
夫人饮茶后,并无不适,还与我母亲说了几句话。
她离开时,玉佩不小心落下,被我拾到。
我说了要送还。
母亲说,她与建平侯夫人不算太熟,不能贸然登门。
改日给建平侯夫人下帖子,登门拜访,再送上玉佩。
翌日就听闻,夫人连夜暴毙。
当时是陈家宴请,人人都说是陈妃娘家要对付严家。
我母亲既得罪不起陈家,也与严家不深交。
我才七岁,人小言轻,又无法指认那仆妇。
几年后,我家出事,我见到了吴氏,才知她便是当年下毒那仆妇。
她替人做事,事成后就结识了宛丞相。
吴氏,就是害了我全家的那女人。
她闺名叫宝樱。
我的话,半真半假。
当年在陈家,我的确见到了假扮仆妇的吴宝樱。
吴宝樱也的确奉茶给建平侯夫人,就是严瓒的母亲。
我母亲也的确与建平侯夫人说了几句话,我也当场捡到了一枚玉佩。
事后要归还,却听到建平侯夫人暴毙。
此事影响颇大,母亲不许我吱声,以免招惹麻烦。
建平侯被急召回京,临阵换将,皇后娘娘的侄儿因此白白捡了一军功。
而后,吴宝樱嫁给了宛丞相。
她再有本事,也不能跳如此高,一定是背后有人帮衬。
再看吴宝樱做了丞相夫人,与皇后关系密切,我便猜测,当年二人同流合污。
建平侯夫人死后,她的玉佩我一直珍藏。
不是想着将来用得上,而是她已经去世了,这东西既不能扔了,也无法归还,我只能保管着。
不承想,一念之善,会在我走投无路时,派上用场。
小说《亭玉俏丽》第3章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