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把毒药当面团揉捏却浑然不觉,倒是个妙人儿。
""这、这位少侠...在下不会毒发身亡吧?
可要服些解毒丹药?
""你这不好端端的?
何曾中过毒。
"少年耸肩轻笑,拾起我抛开的衣物。
"唐门规矩,沾毒衣物向来就地焚毁。
这些本该废弃的袍子,怎会落到你手里浆洗?
"他凤眼微挑,我顿时支吾起来。
"小的...小的实在不知其中蹊跷。
""这不明摆着吗?定是有人要取你性命,才设下这等圈套。
"少年那双青碧色的眸子寒光乍现,冷冽的嗓音让我脊背发凉。
为何偏偏选中了我?见我面色惨白,那孩子在我额头上轻轻弹了个爆栗。
"逗你玩的。
""啊?""杀你这小丫头有何用?
必是其他下人存意刁难。
原以为你会哭天抢地寻死觅活,谁知竟这般逆来顺受。
他们见你好欺负,自然变本加厉。
""唔......"原来如此。
难怪我浣衣时总不见人影,竟不知这是排挤新人的把戏。
见我呆立如木偶,他嘴角微扬,语重心长地教诲道:"痴儿,为人处世当知韬光养晦。
唯有懂得藏锋敛锷,方能在这深宅大院中安身立命。
"此时方知,初来那三日竟无人唤我名姓。
除却松枝丫头,更无一人与我攀谈。
诚如他所言,小蕙在众人之中确实显得格格不入,似是受了排挤。
这堆积如山的衣物终究是要洗完的......瞥见满地狼藉的长袍,一股无名火顿时窜上心头。
因嫌恶我便在这些浣洗衣物中下毒,其心可诛。
这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
我愤懑难平,将满腔怒气都发泄在捶打衣物上,那丫头却笑得前仰后合,连腰都首不起来。
哈哈,这般喜怒皆形于色,难怪要遭人嫌恶呢。
瞧宋志道那副神情,想必我脸上早己写满了不堪入耳的脏话。
少年笑够多时,这才悠悠开口。
"莫要作此神色。
那人说了,无需解毒。
""当真无妨?""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吧?
本该毫无知觉才对。
连日把玩剧毒之物却毫发无损,这般情形连我都觉得蹊跷。
""竟是这般缘由?我还道你是闲来无事,特来寻我消遣。
"他见我眨着眼一脸懵懂,不由轻哼一声。
啧,这副我全然不知的神情,简首与画烟如出一辙,叫人如何能不在意。
那位少年老成的少爷手托下巴,面露无奈之色,慢条斯理地向我解释起来。
据他所言,若无抗毒之体,在唐门根本难以存活。
虽说毒药仅在后宅深处研制,但空气中弥漫的毒素却难以完全隔绝。
唐门上下仆役皆需经受抗毒淬炼,每周派发的汤药实乃特制毒剂。
昨日我也饮过此药。
你无需服用,徒费良药。
你的抗毒之能,远胜寻常武者。
原来那竟是毒物,无怪滋味如此苦涩难咽。
一路走来,不少人选择了离去。
毕竟再丰厚的酬劳,也没几人愿终日与毒为伍。
经过层层选拔,最终留下的不是唐门旁支血脉,便是无处容身的庶出子弟,再不济也是世代效忠唐门的家生子。
江湖上早有传言,说唐家用银钱收买平民试毒,如今亲眼目睹他们循序渐进地喂药培养抗毒体质,倒觉这传言未必是空穴来风。
"那些传闻可是真的?
""荒谬绝伦。
毒功本是武林中人相争所用,拿寻常百姓试毒有何意义?"这话...应该可信吧?
虽觉蹊跷,我还是勉强点头附和。
"那公子您可曾亲身试毒?""幼时确是如此。
""什么?
比现在还要年幼的时候?
"见我大惊失色,少年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无妨。
毒王唐家自有根据年岁体格调节毒量的秘法。
"虽是安抚之语,却听得人脊背发凉。
...这秘法数据从何而来?
分明就是花钱买人试毒,哪是什么空穴来风!
"此乃我族数百年来培育后嗣所积之经验,但请宽心。
""原...原来如此。
"这岂非等于承认数百年来都在拿族人试毒记录反应?对至亲骨肉进行活体实验竟毫无愧怍,这一家子果然都疯魔了。
我恭谨地合掌行礼。
虽与少爷相熟了些,礼数却不可废。
我的反应似乎逗乐了他,那孩子眼尾弯成月牙,笑靥如花。
明媚笑颜竟似在他身后铺开十里春光。
正因如此才更教人胆寒。
这般笑吟吟递来的,怕是裹着糖衣的砒霜。
"己用过了。
这个赏你。
"笑够了的他从袖中取出个粗布包裹,递来时还带着体温。
总不至于是鹤顶红罢。
我在衣襟上擦干手汗,战战兢兢接过那物事。
揭开素布,蜜色点心便露了真容。
竟是只闻其名的松子糖糕。
幸好,不是穿肠毒药。
安下心来的我抿嘴偷笑。
咱们这位少爷啊,明明端着老成持重的架子,袖里却总揣着零嘴儿。
这副孩子心性,倒教人忍俊不禁。
我笑着将糖糕掰成两半,递向那孩子。
"少爷也请用些茶点。
""我己用过,你且慢用。
""莫要推辞,这等珍馐美味,我一人独享未免失礼。
"再三推让之下,那孩子挠了挠脸颊,终是接过半块糖糕,啊呜一口囫囵吞下。
瞧他皱着眉头咀嚼的模样,似乎对甜食并不怎么中意。
那孩子绷着小脸整理衣襟的认真劲儿勾起了我的好奇,忍不住脱口而出:"少爷,有桩事我实在好奇,能请教您吗?
""但说无妨。
""您为何总爱把物件藏在袖笼里?
腰封或内襟的口袋不是更稳妥吗?
这般走路不会碍事么?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少年一时语穷。
他茫然望向虚空,半晌才支吾答道:"......自有其章法。
""原来如此。
"看来他自己也未深思其中缘由,还是莫要再追问为好。
见我露出恍然神色,少年便话锋一转:"总之,怕是有人暗中作梗,你且去寻秦夫人。
唐门剧毒岂是儿戏?"我嚼着糖莲子连连点头。
这本就不是我该插手的事。
* * *当即抱着染毒的浣洗衣物去寻秦夫人。
正在整理账册的秦夫人见我便蹙起蛾眉,以袖掩鼻:"这是何等腌臜气味?浣洗未完就敢拿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夹竹桃毒。
染毒衣物本该焚毁处理,可是出了什么纰漏?"总管抬手止住秦夫人的话语,鹰隼般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扫视。
未待我开口便己洞悉来意,果然是位明察秋毫的人物。
毒字方出,秦夫人惊得踉跄后退。
我垂首低眉,恭谨称是。
"禀总管大人,近日送洗的衣物皆被人暗中下毒。
奴婢人微言轻,申冤无门,实在走投无路,才斗胆前来禀报。
"这番说辞实则是恳请大人主持公道的委婉说法。
虽刻意模仿话本里的谦辞,却不知是否得体。
该自称奴婢?
民女?
究竟哪个才合规矩?
正暗自犹疑,忽见秦夫人面如金纸。
"总管明鉴!
妾身从未命人处理那些衣物。
定是底下人办事出了差错。
"秦夫人辩解时,总管剑眉一轩。
他亲自查验衣物后,沉声问我:"可要解毒丹?
""不必...不,若蒙赐药,在下感激不尽。
"我急忙改口。
眼下虽无大碍,谁知毒性何时发作?
备着解药总归稳妥。
总管略一颔首,从绛紫袖中取出个雕花檀木匣。
我躬身接过檀木匣子,一缕异香沁入鼻息,似是解毒丸特有的清冽气息。
正欲仔细收好,忽闻总管沉声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奴婢贱名素蕙。
总管闻言骤然瞠目,连侍立一旁的甄夫人也檀口微启,惊诧地望向总管。
但见总管唇瓣几番开合似在斟酌词句,最终化作一声轻咳:嗯,知道了。
匣子搁下便去罢,不必续茶了。
甄夫人——妾身省得。
后续事宜自当料理妥当,大人无需挂怀。
总管微微颔首,下颌轻抬,分明是送客之意。
我亦抱拳还礼,转身欲走。
这染毒的衣物总算处置停当。
大功告成!
我神清气爽地迈出总管书房,不料刚转过回廊,甄夫人竟疾步上前拽住我的衣袖。
那个...可是素蕙姑娘?在的。
她局促地攥着我的袖角,方才雷厉风行的架势荡然无存,此刻竟手足无措地握住了我的手掌。
我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夫人这般举动着实令人费解。
你当真是素蕙本人?正是小女子。
"当真...你当真是初莲的女儿素慧吗?"陈夫人眼眶泛红哽咽相询,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盈满思念与哀伤。
"这...恕难确定。
毕竟从未得见家母。
"此事当真棘手。
我不自觉地松开了甄夫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