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断伞惊魂嘉靖四十年七月初七,未时三刻的雨下得像冤魂索命。
陈文启踩着浸水的千层底布鞋,在官道旁的泥泞里跋涉。
祖传的油纸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伞面青竹图被雨水泡得发胀,
隐约露出底层朱砂画的二十八宿星图——这是陈家匠坊独传的厌胜术,可惜传到陈文启这代,
只当是防蛀的寻常涂料。"咔"一声裂响从伞柄传来,第三根竹骨豁开道细缝。
陈文启摸到裂缝内侧凹凸的刻痕,借着昏光辨出"天启三年陈氏匠坊制"的阴文。
他忽然想起离乡时祖父的叮嘱:"这伞若遇癸卯年暴雨开裂,你便往东南去,自有因果要了。
"东南方的竹林在雨幕中翻涌如墨浪,陈文启没察觉颈间玉蝉坠子正渗出蛛网般的血丝。
那青玉蝉是开蒙时祖父系在他颈上的,此刻蝉翼纹路间爬满猩红脉络,
仿佛吸饱了雨水里某种不可见的东西。戌时初刻,书生望见竹林深处挑出一角飞檐。
翘脊上蹲着的嘲风兽淋了雨,石雕眼珠泛起层诡异的釉光。
陈文启本能地用三长两短的节奏叩响兽首铜环,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混着丝竹乐,
待他定睛看时,朱漆大门早已洞开,门槛内竟无半个人影。"叨扰了。
"陈文启对着空荡的庭院作揖,布鞋刚跨过门槛,身后大门轰然闭合。
铜环撞在门板上发出钟磬般的嗡鸣,震落簌簌铁锈。正厅八仙桌上的青瓷碗冒着热气,
姜茶的辛香下藏着丝腐橘味。陈文启本想查探一番,端碗的手却忽然顿住——茶汤倒影里,
十二双绣花鞋正悬在房梁间轻轻摇晃。那些鞋履鞋尖朝下排成北斗状,
茜素红绸面上绣着百子千孙图,金线在幽暗中泛着磷火似的微光。
最末那双鞋头的东珠突然"啪嗒"坠地,滚到书生脚边时,珠芯渗出黑血般的黏液。
"有怪莫怪..."陈文启退后两步,后腰撞上博古架。一尊鎏金自在观音应声而倒,
他慌忙去扶,却见莲座底部刻着"永乐十七年郑门玉娘供奉"。
观音低垂的眉眼在烛光里突然变得妖冶,等再看时,那金身竟化作狐面人身的诡像。
西厢房传来声极轻的嗤笑。陈文启握紧伞柄循声而去,廊下灯笼忽明忽暗,
照见窗棂上贴着的褪色窗花。那剪纸新娘的身姿颇为怪异,凤冠下竟垂着九条狐尾。
推开厢房门的刹那,穿堂风卷起案头经年的香灰,露出压在镇纸下的《红妆踏雪图》。
画中人身着永乐年间形制的蹙金绣嫁衣,执伞立于红梅树下。陈文启凑近细看时,
一滴水珠突然落在画中人的腮畔——抬头望去,房梁上赫然悬着幅一模一样的嫁衣,
袖口还在往下滴水。窗外炸响惊雷,陈文启踉跄后退,伞尖戳中地砖某处机关。
整面东墙突然翻转,露出后面神龛供着的青铜傩面。那面具额间嵌着枚玉蝉,
蝉翼纹路与他颈间坠子分毫不差。供桌上的线香无火自燃,青烟凝成个怀抱狐婴的妇人,
朝书生伸出枯骨般的手。"公子...小心伞..."幽叹被骤然响起的铜锣声斩断。
陈文启猛回头,瞥见窗外飘过串惨白的纸灯笼。雨声里混进唢呐凄厉的调子,
曲牌竟是《孟姜女哭长城》的变奏。他舔破窗纸窥看,
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四个腮抹胭脂的纸人抬着花轿飘过回廊,轿帘被阴风掀起一角,
露出新娘青灰色的下颌。那弧度与《红妆踏雪图》里的女子如出一辙,而更骇人的是,
新娘交叠的双手上,正戴着西厢房梁间悬着的金累丝护甲!陈文启的玉蝉坠子突然滚烫如炭,
伞柄北斗纹迸出青光。当他惊觉身后神龛开始渗血时,
供桌上的傩面突然开口:"陈三木的孽种,终于来了。
"第二章 画皮迎亲子时的铜锣声荡开雨幕时,陈文启正对着神龛渗血的傩面后退。
青铜面具额间的玉蝉突然脱落,叮当坠地时裂成两半,
露出内里暗藏的鲛人泪珠——那本该嵌在南海龙宫的宝物,此刻正渗出靛蓝色的毒雾。
"公子莫碰!"清泠女声破空而来,九团狐火轰然撞开雕花窗。陈文启被气浪掀翻在地,
抬头见个素衣女子踏着磷火飘进厢房。她广袖翻卷间,毒雾凝成冰晶簌簌而落,
露出傩面下干瘪的将军头颅。那头颅腐唇翕动,吐出句沙哑的戏腔:"玉娘子,四百年了,
你竟还守着这孽种?"素衣女子眸中金芒暴涨,狐尾扫过处,神龛轰然炸裂。
陈文启怀中玉蝉突然飞起,青光裹着残破《红妆踏雪图》悬浮半空。
画中新娘的蹙金嫁衣寸寸碎裂,
露出背脊上刻满的《鲁班书》镇魂咒——那字迹竟与陈文启伞柄内侧的朱砂符文同出一脉。
"陈公子随我来。"女子指尖点在书生眉心,寒意刺骨间,
陈文启瞥见段血色记忆:永乐十七年冬夜,穿官服的将军将怀孕妻子推入血池,
池边木匠挥泪刻下玉蝉。待要细看,却被窗外炸响的唢呐声惊断。纸轿已飘至庭院中央。
四个戴傩戏面具的轿夫腮红艳如凝血,喜面吹唢呐者双瞳空洞,哀面撒纸钱者指骨森白。
最诡谲的是那顶茜素红轿——轿帘金线绣着百鬼夜行图,轿顶却竖着柄桃木剑,
剑穗上系着的,正是西厢房梁间那双滴水的绣鞋。
"上轿吉时到——"尖细的唱礼声刺得人耳膜生疼。陈文启忽觉腕间北斗痣灼痛难当,
低头见玉蝉青光正与轿顶桃木剑共鸣。素衣女子突然将他推进博古架阴影:"公子切记,
待血月照轿顶时,以伞骨刺新娘膻中穴!"纸人队列转向后山那刻,陈文启嗅到丝腐橘香。
这气味与厅中姜茶如出一辙,混着雨腥往人颅骨里钻。他蹑足尾随时,
发现纸人踏过的青砖皆泛出朱砂纹——正是陈家匠坊独有的"隐阳路",专为阴物指路而设。
正思索着,却见天空乌云开裂,一缕月光照在婚轿。陈文启猛然暴起,持伞冲向魂轿,
待他刺中新娘子周围的景色却是陡然一转。出现在一个雷击槐树树洞中。
树洞正前方则是一片石壁。陈文启弯腰钻进树洞时,颈间玉蝉突然将他拽向左侧。
腐坏的槐木内壁刻满镇魂咒,最深处却留着道新鲜抓痕,指甲缝里卡着缕银白狐毛。
待摸到暗门机关时,掌心突然刺痛——活砖表面凸起的,竟是半枚带血的陈家匠印。
"轰隆"一声,身前石壁石壁翻转露出狭长通道。待他走到内里,眼前是一座广阔的地宫。
磷火自地宫墙壁腾起,映出倒悬在穹顶的百具黑棺。陈文启的布鞋陷入某种粘稠液体,
低头见满地血洼里浮着指甲盖大小的玉蝉残片,每片都刻着"永乐十七年"。
一座血池祭坛在地宫中央泛着暗光,祭坛后方则是一间早已破败的茅草房。
一名红衣女子被铁链缚于石台,腕间刀痕滴落的血珠在半空凝成卦象。
而其面容竟与素衣女子相似。陈文启刚要上前,祭坛四周突然升起十二盏人皮灯笼。
灯笼上绘着《山海经》异兽,烛芯却是蜷缩的婴胎,正发出猫崽般的啼哭。
"公子...快走..."女子突然睁眼,瞳孔竟是琥珀色竖瞳!
陈文启的玉蝉坠子应声炸裂,碎片扎进身体时,
四百年前的记忆汹涌灌入:穿蹙金嫁衣的玉娘被铁链锁在此处,
隆起的腹部插着柄刻缠枝纹的桃木剑。"陈三木,你还要阻我几次!"怒吼自穹顶传来,
倒悬棺木齐齐炸裂。裹着前朝铠甲的腐尸如雨坠落,当先那具戴着饕餮傩面的尸身,
右手赫然是截柏木义肢——正是陈家匠坊的手艺。"郑淮安!你偷来的四百年阳寿,该还了!
"只见一只九尾白狐自洞口飞入化作素衣女子的模样。洞顶悬棺同时炸裂,
裹着前朝铠甲的干尸跃至血池中央。它脸上覆着青铜饕餮傩面,腐烂的指节捏着串人骨算珠。
陈文启忽然记起县志记载:永乐年间确有郑姓参将在此剿匪失踪,
其铠甲纹样与壁画分毫不差。血池沸腾间,郑淮安傩面裂开缝隙,
露出半张布满符咒的人脸:"玉娘,当年你既不肯与我同修长生道,
今日便拿这书生补全最后一道生魂。"白狐九尾骤然展开,
狐火中浮现记忆残影——明军大帐内,参将郑淮安为求山魈赐寿,
竟将怀有身孕的狐妻推入血池。陈文启怀中铜镜突然嗡鸣,镜面映出祠堂暗格里尘封的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