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日的喧嚣尘埃落定,最后一只沉重的纸箱被堆在玄关角落,像一头筋疲力尽的困兽,
在惨白的节能灯光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我扶着酸痛的腰,
站在这个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回声的客厅中央。巨大的落地窗外,
暮色正一点点浸透新小区略显荒凉的轮廓,远处未完工的高楼吊臂如同沉默的巨兽骨架,
剪贴在灰紫色的天幕上,透着一股未完成的压迫感。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灰尘味、新刷油漆的刺鼻气息,
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地窖深处散发出来的、空旷的凉意。明明门窗紧闭,
那凉意却像无形的冰水,贴着光裸的脚踝皮肤往上爬,直钻进骨头缝里,
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累坏了吧,苏翎?”丈夫江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带着一贯的、令人安心的温润,像初秋午后晒暖的溪石,试图驱散这室内的阴冷。他走过来,
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环住我的肩膀。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传递过来,
像一个小小的暖炉,驱散了一些我皮肤上那层挥之不去的寒意。我顺势靠向他,
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能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咚、咚、咚,一声声敲在耳膜上,
带着生命的实在感。他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和搬运沉重实木家具留下的、微带苦涩的木头气息,
混合着一点他常用的、带着雪松与琥珀尾调的须后水的清冽。
这熟悉的味道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暂时隔绝了这栋陌生房子带来的庞大而沉默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贪婪地深吸了一口,仿佛抓住了一根浮木。“还好。”我闷声说,
声音在空阔的四壁间撞了一下,又微弱地弹回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孤寂感。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腰侧的衣服,那柔软的棉质布料此刻竟带着一丝微凉。
“就是……太大了,感觉说话都有回声。”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挑高的天花板,
那里垂着一盏积了厚厚灰尘、早已失去光彩的水晶吊灯,
像一个沉默的、布满灰尘的巨大问号,“而且,总觉得……太安静了。静得……有点吓人。
”江临低低地笑了,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他收紧手臂,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发顶,
带着宠溺的安抚:“傻话。大点不好吗?以后有了孩子,跑来跑去才施展得开。
你想养只大狗都没问题。”他的语气轻松,带着对未来笃信无疑的憧憬,
手指温柔地梳理着我因忙碌而散落的几缕被汗水黏在颈侧的碎发,“而且,
这可是我们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家’嘛,就是慢慢填满、慢慢热闹起来的地方。
”“家”这个字眼像一小簇微弱的火苗,试图点燃我心头的暖意,驱散那如影随形的阴冷。
是啊,家。我和江临,从大学青涩相恋到如今结婚三年,省吃俭用,精打细算,
终于攒够了首付,咬牙买下了这套位于城市近郊、价格相对“友好”的二手房。
尽管它空置了整整十年,尽管中介介绍时眼神闪烁、语焉不详地提到“前任业主出国了,
很久没打理”,
股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的、混合着尘埃、霉菌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味挥之不去……但毕竟,
它属于我们了。我努力说服自己,试图用指尖感受他怀抱的实在温度和他沉稳的心跳,
来对抗心底那丝莫名滋生的、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越收越紧的寒意。“嗯,家。
”我重复着,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客厅深处那条通往二楼的楼梯。深棕色的木质楼梯,
在暮色渐浓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一级级向上延伸,像通往未知领域的阶梯,
没入二楼那片更浓重的阴影里。扶手打磨得异常光滑,
泛着经年累月使用留下的、近乎包浆的温润光泽,可不知怎的,我总觉得那光滑之下,
藏着某种冰冷的、不祥的东西,仿佛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曾无数次在上面绝望地抓挠过。
江临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快得像掠过水面的飞鸟。但转瞬,他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令人安心的温和:“别瞎想,翎翎。
空久了的老房子,有点‘人气’不足是正常的。多住几天,我们把照片挂起来,书摆满书架,
厨房飘出饭菜香,烟火气一上来,那些冷清劲儿就跑光了。”他松开我,转而牵起我的手,
干燥温暖的掌心完全包裹住我微凉甚至有些汗湿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力量,
“走,先上去看看我们的卧室,累了一天,早点休息。明天还得收拾呢。”他的手指很有力,
指腹带着薄茧,传递着一种沉稳的掌控感。我被他牵着,被动地踏上那深棕色的楼梯。
皮鞋踩在木板上,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咚、咚”声。在这死寂的房子里,
每一声都像是被无形的扩音器放大了,响亮地敲在空旷的寂静里,撞在墙壁上反弹回来,
形成令人心头发慌的回音。那声音像沉闷的鼓点,敲在神经上。越往上走,
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若有似无的陈旧气息似乎就越发明显,不再是单纯的灰尘味,
的孤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旧书页深处散发出来的、带着腐朽甜腻感的沉甸甸的“旧”。
这股味道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终于踏上二楼走廊。
脚下铺着老式的、暗红色提花地毯,绒毛厚实,踩上去软绵绵的,吸走了脚步声,
反而让周遭显得更加死寂,如同行走在消音室。走廊两侧有好几扇紧闭的房门,
深色的、厚重实木门在壁灯昏黄的光线下沉默地矗立着,门把手是冰冷的黄铜,
在微弱光线下反射着幽幽的光泽,像一个个守口如瓶、满怀秘密的守卫。江临拉着我,
皮鞋踩在厚地毯上只有沉闷的噗噗声,他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扇最为高大厚重的门——主卧。
他拧动同样冰冷的黄铜门把手,“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推开厚重的实木门,
一股更加浓重的、带着淡淡霉味和灰尘特有腥气的空气扑面而来,呛得我喉咙发痒,
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卧室很大,带着一个不小的步入式衣帽间和独立的浴室。
巨大的窗户对着后花园,此刻深色的天鹅绒窗帘紧闭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天光,
只有一盏床头柜上的老式台灯散发着朦胧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床边一小片区域,
将更远处的空间推入更深的黑暗。家具是房东留下的,式样古旧笨重,
深胡桃木的颜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重压抑,边角雕刻着繁复却已模糊不清的花纹。
那张巨大的双人床,四柱雕花,如同一个沉默的祭坛,
此刻铺着我们自己带来的、印着清新小碎花的崭新床品,
在一片陈旧、沉重、充满历史感的背景中显得格格不入,
脆弱得像是随时会被这房间的沉重过往无声地吞噬、消化。“委屈你先将就一晚,
”江临走到窗边,“唰啦”一声用力拉开厚重的窗帘,动作带着一种想要驱散什么的急切。
外面浓重的夜色瞬间涌了进来,吞噬了窗外的世界,巨大的玻璃窗如同一面冰冷的黑镜,
清晰地映出我们模糊的倒影和房间内那盏孤灯昏黄的灯火。窗外的黑暗无边无际,
只有远处小区零星几盏路灯的光晕在墨色中挣扎,像几粒微弱的萤火。“明天我就联系人,
把这些旧家具统统处理掉,”他转过身,背对着窗户,脸隐在阴影里,声音带着安抚,
“按你喜欢的风格,北欧风、日式原木,都行,我们重新布置,刷上你最喜欢的鹅黄色墙漆,
好不好?”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玻璃窗外。玻璃窗上,我和江临的倒影重叠在一起,
他的身影高大,几乎将我完全笼罩其中。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压垮精神的疲惫感毫无预兆地袭来,像冰冷沉重的潮水般淹没了我,
四肢百骸都叫嚣着酸痛和沉重。
这沉重压抑的房间、这陌生而充满怪异感的环境、这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
都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只想快点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我先去洗个澡。
”我低声说,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和无力,
只想快点用滚烫的热水冲刷掉这一身的尘土、寒意和莫名的心悸。浴室很大,
贴着老旧的米黄色瓷砖,不少地方已经发黄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缝隙里嵌着深色的污垢。
淋浴喷头水流很大,发出哗哗的声响,温热甚至有些发烫的水流冲刷在皮肤上,
带来短暂的麻痹感,暂时舒缓了肌肉的僵硬和酸痛。水汽氤氲升腾,迅速模糊了镜面,
也模糊了感官,将狭小的空间填满一片白茫茫的雾霭。我闭上眼,仰起头,
任由水流包裹住脸庞,试图放空大脑,将那些不安和疑虑都冲进下水道。然而,
那挥之不去的、属于这栋房子的、深不见底的寂静,却在水流的哗哗声间隙里,
固执地、如同幽灵般钻了进来。那是一种绝对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的死寂,
水流声反而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更凸显了寂静的庞大与可怖。匆匆洗完,
用带来的柔软浴巾将自己紧紧裹住,仿佛这层薄薄的棉布能提供一丝安全感。走出浴室,
带着一身未散尽的水汽。江临正背对着我,站在床边整理从行李箱里拿出的衣物,
动作有条不紊,不急不缓。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宽阔挺拔的肩背线条,
那是我熟悉的、能带来安全感的轮廓,像一座可靠的山。水汽让我的视线有些模糊,
光脚踩在厚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我摸索着走向床边,只想快点钻进被子里,
用睡眠逃避一切。就在我的左脚即将踏上床边那块区域时,意外发生了。
不知是地毯边缘微微翘起绊了一下,还是心神恍惚脚下虚浮,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重心瞬间偏移,慌乱间,我下意识伸手想抓住旁边的梳妆台边缘稳住身体,
指尖却只蹭到那冰凉光滑、带着雕花的木质台面边缘。抓空了!重心彻底失去,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啊!”一声短促的惊呼尚未完全出口,
右腿膝盖已经重重磕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钻心刺骨的疼痛瞬间从骨膜炸开,席卷了整条腿。
更糟糕的是,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光滑的铂金戒指,在摔倒的瞬间,
不知被什么尖锐凸起的东西也许是床脚雕花的某个棱角?狠狠刮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戒指从指根拽脱!我狼狈地跌坐在地毯上,痛得眼前发黑,
倒抽着冷气,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左手下意识地紧紧护住剧痛不已、迅速肿起的膝盖,右手则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