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金陵琴韵
沿岸的柳絮纷飞如雪，落在青石板路上，又被微风卷起，飘向高墙深院。
凌家宅邸便坐落在这十里秦淮最清雅的一段。
青瓦白墙，飞檐斗拱，门前两座石狮静默而立，自有一番书香门第的庄重气派。
庭院深处，一树梨花盛开如雪。
树下的少女一袭素衣，纤指轻拨，古琴便流淌出淙淙音律。
那琴声初时柔和似水，渐渐激越如金戈铁马，竟震得梨花瓣簌簌落下，在空气中打着旋儿，却不落地。
“雪儿的琴艺越发精进了。”
凌夫人站在廊下，眉眼含笑。
她虽年过西旬，风韵犹存，一袭淡紫衣裙衬得气质温婉。
琴声戛然而止。
凌雪抬头，梨花瓣落在她如墨的发丝上。
“娘，您什么时候来的？”
她起身迎去，裙裾拂过青石板，未染尘埃。
“刚来不久，听你练琴入了神。”
凌夫人取出丝帕，轻轻拭去女儿额角的细汗，“《破阵曲》最耗心神，你爹不是嘱咐过，一日不可弹过三遍么？”
凌雪挽住母亲的手臂，俏皮一笑：“女儿觉得今日内力运转格外顺畅，就想多试一次。
您听最后那段，花瓣都被音律带动，是不是比上月进步了？”
“是了是了，我们凌家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凌夫人点点女儿鼻尖，眼中却满是骄傲，“只是莫要太过痴迷武学，忘了你爹布置的功课。”
话音未落，一阵爽朗笑声从月门处传来：“雪儿若能以音入武，将家传绝学发扬光大，岂不胜过读万卷书？”
凌老爷迈步而入，青衫磊落，鬓角虽己染霜，目光却湛然有神。
他手中捧着几卷古书，看似文弱书生，实则步履沉稳，是内力精深之象。
“爹！”
凌雪雀跃上前，接过父亲手中的书卷，“您又从哪淘来这些古籍？”
“城西老书铺淘来的，似是前朝乐谱。”
凌老爷抚须微笑，忽又正色道：“雪儿，方才你弹《破阵曲》，‘声动十里’那段转折处，力度仍欠三分。”
凌雪惊讶：“爹您在外院就听到了？”
凌夫人与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轻声道：“你爹年轻时，‘琴剑双绝’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凌雪知道，父亲虽己退出江湖多年，武功却从未搁下。
凌家世代书香，却有一门独步武林的家传绝学——《天音诀》。
以音律入武学，音波可化利刃，琴声能撼心神。
只是这门绝学极难修炼，凌家己有三代无人练至大成。
“来，让为父示范一次。”
凌老爷坐到琴前，手指轻抚琴弦。
刹那间，庭院中气流微变。
凌老爷指尖流转，琴音如流水倾泻，忽如春雨润物细无声，忽如惊涛拍岸卷霜雪。
梨花瓣随着音律盘旋上升，竟在空中组成一道道旋涡。
最后一音落下，花瓣缓缓聚成一团，轻轻落在石桌中央，堆成个小丘。
凌雪看得目不转睛。
她知道父亲只用了三成功力，若是全力施展，音波足以震碎院中青石板。
“看清了吗？
音律之道，重意不重形，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
凌老爷语重心长。
凌雪郑重点头，若有所思。
夕阳西斜时，一家三口坐在花厅用晚膳。
菜式清淡雅致，都是凌夫人亲手烹制。
席间，凌老爷忽然道：“近日金陵城来了些生面孔，听说城外有些村庄遭了匪患，你们母女出门小心些。”
凌夫人盛汤的手微微一顿：“可是江湖人？”
“不像普通匪类。”
凌老爷眉头微蹙，“教主‘玄冥’二字，你们可听说过？”
凌夫人手中汤勺轻轻碰响碗沿。
凌雪注意到母亲脸色微变。
“玄冥教二十年前不是被武林各派联手剿灭了吗？”
凌夫人声音压低。
凌老爷摇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据说余孽重建了玄冥教，近来在江南一带活动频繁。”
他叹了口气，“咱们凌家虽己退出江湖，但《天音诀》的名声在外，终究要谨慎些。”
凌雪忍不住问：“爹，《天音诀》到底有何特别，为何总能引来江湖人觊觎？”
凌老爷沉默片刻，道：“相传《天音诀》练至最高境界，可音破虚空，操纵心神，甚至起死回生。
但那只是传说，凌家世代无人练成。”
他忽然严肃起来，“雪儿，你须记住，无论何时，绝不可在外人面前显露《天音诀》的功夫。”
凌雪郑重点头。
夜幕降临，凌雪回到闺房，却无睡意。
她推开窗，见父亲书房的灯还亮着，隐约传来父母低语。
“...残谱终究不安全，不如献给武当，清虚道长能护住它...”母亲的声音带着忧虑。
“...祖传之物，岂可轻易予人...何况全谱己失，仅存残谱，武林中多少人虎视眈眈...”父亲叹息道。
残谱？
全谱己失？
凌雪心中疑惑。
她只知道《天音诀》有九章，父亲只传了她前三章，说后六章待她内力小成后再学。
难道...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犬吠，随即又寂然。
凌雪莫名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暗处有眼睛在窥视自家宅院。
她摇摇头，只道是自己多想了。
关上窗，她取出藏在枕下的半部《天音诀》手抄本——那是她偷偷誊写的，原谱一首被父亲珍藏密室。
烛光下，凌雪轻抚琴谱上的音符，那些看似普通的符号，实则蕴含着精深的内功心法。
她不知不觉按照谱上指引运转内力，指尖微微发亮。
此时此刻，凌雪还不知道，这本琴谱将给她带来怎样的血雨腥风。
也不知道，就在离凌家宅院不远处的秦淮画舫上，几个黑袍人正遥望凌家方向，为首者手中罗盘指针正微微颤动，指向凌家藏书阁的位置。
“天音现世，罗盘感应，不会错了。”
黑袍人声音沙哑如金石摩擦，“教主有令，必得《天音诀》全谱。”
夜风拂过秦淮河，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金陵城的这个春夜，似乎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