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突然爆出个灯花，溅在凤冠垂下的东珠上，映得镜中容颜泛着诡异的青。
她伸手去擦，指尖却沾了腥黏——那分明是血。
"小姐！
迎亲船队提前到了！
"丫鬟春杏撞开房门，发间金簪歪斜。
谢红蕖瞥见铜盆里浮着的胭脂突然沸腾，血沫顺着盆沿漫到青砖地上。
庭院里传来陶瓮碎裂的脆响，三十年陈的"女儿红"香气裹着铁锈味涌进窗棂。
"取我的醒酒刀来。
"谢红蕖扯断珍珠帘，嫁衣逶迤过满地血泊。
廊下三十六口酒瓮尽数碎裂，琥珀色酒液与鲜血在雨水中交融，竟凝成一条赤蛇，蜿蜒着爬向祠堂方向。
她反手抽出藏在供桌下的短刀，刀刃映出梁上倒悬的尸体——酿酒师傅老吴的舌头被竹叶青酒泡得发胀，垂下来正滴在她未染的指甲上。
"谢家女儿今日大喜，怎地这般冷清？
"戏谑的男声从月洞门传来。
九个白袍人抬着朱漆棺椁踏水而行，棺盖缝隙渗出靛蓝色雾气。
为首者面戴青铜傩面，指尖绕着谢红蕖清晨刚系在树上的合欢符。
"寒潭香的滋味可好？
"傩面人轻弹符纸，合欢花瞬间枯黑，"令尊拿假酒糊弄皇家时，就该想到有今日。
"谢红蕖瞳孔骤缩。
父亲上月却从冰窖取出十二坛寒潭香，说是要补足二十年前天酿城缺失的贡酒。
她握紧刀柄后退，后腰抵住祠堂门柱时突然醒悟——这些杀手靴底沾着的淡金花粉，分明是御用龙涎香的配料！
棺椁轰然炸裂。
九道白绫如毒蛇出洞，缠住她西肢脖颈。
谢红蕖旋身挥刀，刀刃割裂白绫时迸发的却是酒香。
那些碎片落地即燃，青焰中浮现出父亲被铁链锁在冰窖的画面。
"阿爹！
"嘶喊惊醒了祠堂供桌下的暗格。
十九代先祖牌位齐齐震颤，最末位的生祠突然裂开，露出半卷泛黄的《酒经》。
谢红蕖被白绫拽向棺椁时，耳后突然灼痛难当，醉生蛊苏醒的红痕如藤蔓爬上颈侧。
"果然养成了..."傩面人兴奋地颤抖，匕首划向她耳后，"不枉我们用三百童男精血喂了十年..."暴雨在此时倾盆而下。
谢红蕖听见自己血脉中响起陶埙般的嗡鸣，嫁衣上的百子千孙绣纹突然活了过来。
那些金线婴孩爬满白绫，啃噬出万千孔洞。
她跌坐在血泊中，看见倒影里的自己双眸赤红，鬓边白发丛生。
"酒神祭！
这是酒神祭！
"春杏的尖叫从井口传来，"小姐快逃！
他们要拿你酿...啊！
"井绳猛地绷首。
谢红蕖扑到井边时，只捞到春杏半截发带。
井水泛着不祥的幽蓝，底下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她颤抖着举起醒酒刀，却在刀身反光中看见傩面人背后的景象——九瓣莲花。
用父亲的血画在影壁上的九瓣莲花，每片花瓣都嵌着枚青铜酒樽。
这正是《酒经》末页缺失的"九醖法"阵图！
"谢姑娘可知何为醉生蛊？
"傩面人指尖亮出银针，针尾缀着皇家内造的盘龙扣，"饮过三千种毒酒而不死者，心血方能养出这酒中圣蛊..."他突然惨叫后退，银针在触及谢红蕖皮肤时熔成铁水。
雨幕中响起埙声。
谢红蕖耳后的红痕己蔓延至心口，所过之处血脉皆成青紫色。
她拾起春杏遗落的金簪，狠狠刺入左腕。
血溅在祠堂门槛的刹那，十九代先祖牌位同时迸裂，地底传来巨瓮倾覆的轰鸣。
"快制住她！
"傩面人嘶吼着抛洒朱砂，"子时三刻就要错过..."白袍人结阵念咒，却被地缝中喷出的酒泉冲散。
陈年女儿红混着谢红蕖的血，在空中凝成持剑的天女相。
她踏着酒浪挥刀，刀刃过处白袍人尽数化作冰雕——这正是谢家失传百年的"冰魄醉"绝学。
傩面人撞碎影壁遁走时，谢红蕖看清了他后颈的鳞状刺青。
与祠堂壁画上的酹江龙王一模一样，那是前朝皇室祭祀才有的烙印。
她欲追，却被腕间剧痛扯回现实——醉生蛊的红痕己爬满半边身子，所触之处青砖尽碎。
祠堂轰然坍塌。
谢红蕖在瓦砾中扒出半册《酒经》，残页上的朱批令她浑身发冷："景泰十七年，帝命谢氏以醉生蛊主祭酒..."落款赫然是当朝国师的丹砂印。
雨停了。
晨曦照亮满地狼藉时，谢红蕖撕下嫁衣下摆裹住溃烂的左腕。
血滴在井沿，竟让枯死的合欢树一夜花开。
她拾起傩面人遗落的银针，发现针眼处刻着细如蚊足的"神策"二字——正是天酿城防图中缺失的城门名！
远处忽然传来熟悉的酒香。
谢红蕖耳后红痕突突跳动，醉生蛊指引她望向运河方向。
那里腾起的黑烟中，隐约可见漕船燃烧的轮廓。
她将银针别在残破的嫁衣上，踏着满庭血酒走向码头。
晨风吹起染血的盖头，露出腰间不知何时多出的青铜酒樽——与祠堂壁画中酹江龙王所持的法器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