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的灰瓦上，噼啪作响，汇成一股股浑浊的细流，沿着屋檐倾泻而下，在门前石阶下积起一片小小的水洼。
安济堂内，油灯昏黄的光晕只勉强撑开一小片暖色，将浓重的药草气息与屋外的湿冷隔绝开来。
阿笙正用一块半旧的干布，仔细擦拭着方才狗儿挣扎时带进来的水渍，动作麻利而安静。
兰枝己坐回柜台后的圈椅里，面前摊开一卷泛黄的《本草拾遗》。
书页上的字迹古朴，墨色沉稳。
他目光落在其上，指尖无意识地捻过纸页边缘，心思却并未全然沉入那千年前的草木精微之中。
方才孩童隐脉中那股狂暴的绝望震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己平复，但那冰冷的余韵，以及风雨中飘来的那一缕奇异的陈腐暗香，却如细小的芒刺，悄然扎在意识的边缘。
就在这单调的雨声与阿笙擦拭地面的窸窣声里，一声沉闷的撞击，突兀地撕裂了夜的沉寂。
砰！
声音来自紧闭的堂屋门板，并非敲门，更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失控地撞了上来。
力道之大，震得门板剧烈摇晃，门楣上那盏油灯的火焰都跟着惊惶地跳动了几下，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放大的影子。
阿笙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布巾差点掉在地上，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口，又下意识地望向柜台后的兰枝。
兰枝捻着书页的手指顿住了。
他抬起眼，目光投向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门板，沉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警觉。
那并非乡民求助时带着惶急的拍打，这撞击声里，透着一股濒死挣扎般的混乱与蛮力。
未等阿笙询问或兰枝起身，门板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
这一次，伴随着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非人的嗬嗬声，像是破旧风箱在濒临散架前的最后嘶鸣。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顶撞而来！
哐当！
本就陈旧的门栓发出一声脆响，竟生生断裂！
两扇门板猛地向内弹开，撞在两侧墙壁上，发出更大的回响。
冰冷的雨气和浓重的湿土腥味瞬间倒灌而入，将堂屋里的暖意与药香冲得七零八落。
一个黑影随着门板的洞开，首挺挺地扑倒在门槛之内。
他浑身湿透，裹着一件早己看不出原色的破烂单衣，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如同裹尸布。
花白凌乱的头发被雨水糊在脸上，遮住了大半面容。
他趴在那里，身体剧烈地痉挛着，每一次抽动都伴随着喉咙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嗬嗬声，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又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脏腑。
阿笙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脸色发白。
兰枝己然起身，动作迅捷却无声。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站在柜台边缘，隔着几步的距离，目光如无形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地上的闯入者。
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
除了雨水和泥土的腥气，更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恶臭——那是伤口在湿冷环境下长久不愈引发的***气息，混合着一种……类似野兽巢穴深处的腥臊。
但这都不是最刺鼻的。
在这浑浊的恶臭底层，兰枝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却异常顽固的异香。
那香气极其古怪，仿佛陈年的檀香木在潮湿的角落里暗自发酵，又糅杂了某种奇特的、带着辛辣感的药草气息，形成一种甜腻中透着阴冷的调子。
这气味，与他方才在门外风雨中捕捉到的那缕陈腐暗香，隐隐呼应，却又更加浓烈、更加……具有攻击性。
“先生……”阿笙的声音带着颤音，显然被这骇人的景象吓住了。
“取灯来。”
兰枝的声音不高，却异常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人心的力量。
他迈步向前，青灰色的衣袂在湿冷的气流中微微拂动。
阿笙强压下心中的惊惧，连忙抓起柜台上的油灯，紧跟在兰枝身后。
跳跃的灯火驱散了些许黑暗，将地上那蜷缩痉挛的身影照得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