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手中的病历，掏出手机，屏幕上"急诊科"三个字在昏暗的医生值班室里格外刺眼。
"骨科宋医生。
"她接起电话，声音里听不出半点被吵醒的困倦。
"宋医生，急诊收了个六十多岁的女性患者，疑似股骨颈骨折，需要您下来会诊。
""五分钟。
"她挂断电话，将最后一口己经凉透的咖啡灌入喉咙，苦得微微皱眉。
走廊的灯光惨白，宋知意的平底鞋踩在瓷砖上几乎没有声音。
电梯下行的三十秒里，她整理着略显凌乱的发髻，将碎发别到耳后。
这个点被叫醒并不罕见，但每次她都会以最专业的状态出现在患者面前。
急诊科的嘈杂声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扑面而来。
护士站的护士看见她，立刻指向三号诊室："67岁老太太，洗澡滑倒，左髋部疼痛无法活动，家属说是大概两小时前发生的。
"宋知意点头，推开诊室门时己经切换成工作状态。
诊床上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脸色苍白，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而床边——"医生！
求您看看我姥姥！
她疼得厉害！
"一个扎着松散马尾辫的女孩猛地站起来，牛仔裤和卫衣上沾着斑驳的颜料，像是刚从画室匆匆赶来。
她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宋知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转向患者："老人家，能告诉我哪里最疼吗？
"她的声音冷静而平稳，像一剂无形的镇静剂。
老太太虚弱地指向左髋部，宋知意戴上手套，手指轻轻按压检查。
"啊！
"老太太痛呼一声，旁边的女孩立刻扑到床边握住姥姥的手。
"这里疼是吗？
"宋知意继续专业地检查着，"能稍微抬一下左腿吗？
......好的，不用勉强。
"检查完毕，她脱下手套，转向电脑调出影像系统："需要拍个X光确认，但初步判断是左侧股骨颈骨折。
需要住院手术治疗。
""手术？
"女孩的声音陡然升高，"很、很严重吗？
会不会有危险？
"宋知意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病历上写着陪同家属姓名：苏渺，21岁。
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圆润的脸颊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此刻因为焦急而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尤其是老年患者。
"宋知意看着她，"但如果不手术，长期卧床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并发症。
"她看着苏渺的脸色随着自己的话越来越苍白，那双杏眼里迅速积聚起新的泪水。
奇怪的是，女孩硬是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反而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
"请...请问手术具体是怎么做的？
术后恢复要多久？
费用大概多少？
"苏渺翻开本子，手指微微发抖却紧握着笔，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
宋知意有些意外。
大多数家属在这个阶段要么情绪崩溃，要么一味追问能不能治好，很少有人能冷静下来询问具体细节。
她不由自主多解释了几句，甚至简单画了个人体骨骼示意图。
"钢钉内固定手术是目前比较成熟的方案，切口小，恢复快。
"她的笔尖在纸上划过，"当然，最终方案要等详细检查后确定。
"苏渺飞速记录着，不时点头。
宋知意注意到她的字迹虽然慌乱却很工整，重要的地方还做了标记。
"还有什么问题吗？
"宋知意说完后问道。
苏渺咬着笔帽想了想："那个...主刀医生是您吗？
""不一定，要看排班情况。
"宋知意回答，随即看到女孩眼中闪过一抹失望，鬼使神差地补充道："不过明天我值班，应该会参与手术。
"苏渺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星。
她合上本子，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医生！
我相信您一定能治好姥姥！
"宋知意怔了怔。
从医六年，她听过无数感谢，却第一次因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而感到心头微动。
她点点头，转身安排住院事宜，没有看到身后苏渺悄悄用袖子抹去眼角泪水的动作。
三小时后，住院部查房时，宋知意在3-7床前停下。
老太太己经打了止痛针睡下，而角落里，苏渺蜷缩在陪护椅上，头歪向一边，手里还攥着那个小本子。
宋知意放轻脚步走近。
睡着的苏渺看起来更加稚气，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珠，脸颊因为睡姿压出了一道红印。
她的卫衣领口歪斜，露出锁骨处一小块颜料痕迹，像是长期作画留下的印记。
宋知意犹豫片刻，拿起床尾的毯子轻轻盖在女孩身上。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苏渺突然惊醒，慌乱地抓住差点滑落的毯子。
"您是……刚刚的医生姐姐？
"她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立刻看向病床，"姥姥怎么样？
""生命体征平稳，明天手术。
"宋知意简短回答，却注意到苏渺立刻翻开本子记录，"你可以再睡会儿，护士会来通知手术时间。
"苏渺摇摇头，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我得记下来...姥姥醒来肯定会问的..."宋知意看着她强打精神的模样，想起医学院第一年自己在解剖室熬夜后，也是这样倔强地不肯休息。
一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蔓延，让她多说了几句本不必说的话。
"手术安排在上午九点，禁食八小时。
术后需要卧床两周左右，之后可以借助助行器慢慢活动。
"她顿了顿，"你...一个人照顾得来吗？
"苏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问题的！
我己经向辅导员请了假，而且...而且姥姥很坚强的。
"宋知意注意到她说这话时无意识地捏紧了本子边缘，指节发白。
她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
"有事按呼叫铃。
"走出病房，宋知意习惯性地整理白大褂领口，却发现自己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到苏渺己经回到姥姥床边，正小心翼翼地调整输液管速度，然后坐回椅子上，翻开本子继续写着什么。
凌晨一点的医院走廊空荡寂静，宋知意站在门外，第一次感到夜班如此漫长。
她想起苏渺那句"我相信您"，简单首白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会说的话。
更奇怪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口袋里手机再次震动，护士站通知她急诊又来了个骨折患者。
宋知意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快步走向电梯。
但不知为何，3-7病房里那个眼圈通红却倔强地记着笔记的女孩身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