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灭门**王窑村,死人了。一家三口,全没气。消息像带着血腥味的寒风,
刮过这个闭塞的村落。村头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早已聚起黑压压一片人。
窃窃私语声嗡嗡作响,混杂着惊惧、猎奇和一丝麻木。有人摇头叹气,
有人伸长脖子往里张望,仿佛那破败的院门后藏着惊世的戏码。我是捕头李沧海,
带着一身风尘和衙门铁令而来。皂靴踏在村道的黄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人群的目光齐刷刷刺来,带着敬畏,也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都散开!”我挥手,
声音不高,却像鞭子抽过空气。人群像被无形的力量推搡,向后踉跄退了几步,
让出一条通往地狱的路。衙役张三、李四,两个跟了我多年的老伙计,面色凝重地紧随其后。
那院子孤零零杵在村尾,土坯墙塌了半截,露出里面同样破败的屋舍。院门虚掩着,没上锁,
像一张半张的、无声嘶喊的嘴。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着泥土和某种腐败的气息,
猛地从门缝里撞出来,直冲鼻腔。推开门,惨烈的景象毫无遮掩地撞入眼帘。堂屋中央,
一张歪斜的木桌旁,一个男人面朝下趴着。后脑勺一片狼藉,黑红的血污混着白色的脑浆,
凝固在粗布衣衫和泥地上,形成一个狰狞的暗色湖泊。血泊边缘,
散落着几块沾着毛发和碎骨的硬土块——凶器,或许就来自这贫瘠的土地。抬头,
房梁上垂下一根粗麻绳,绳套里勒着一个女人。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舌头肿胀发紫,
长长地伸出口外,几乎要触到下巴。眼睛圆睁着,空洞地“望”着下方的惨剧,
残留的惊恐凝固在青白的脸上。她的脚尖离地足有三尺,身体在穿堂的冷风中,微微打着晃。
里屋的土炕上,两个小小的身躯蜷缩着。大的约莫七八岁,小的不过四五岁。
棉被被胡乱掀开,露出他们单薄的衣衫和胸前、腹部几道深可见骨的刀口。
血浸透了被褥和炕席,在土炕边缘凝成暗红色的冰棱。他们小小的脸上,
还带着睡梦中的懵懂,仿佛死亡来得太快,来不及带走童稚。胃里一阵翻搅,我强压下不适,
眉头锁紧。“查仔细。”声音干涩。张三应了一声,蹲下身,
小心翼翼地将男人的尸体翻过来。那张脸因痛苦和撞击扭曲变形,
但依稀能辨出是户主王老实。“头儿,致命伤就是后脑,钝器重击,凶器……没见着。
”他仔细检查男人僵硬的手指和衣襟。李四则仰头仔细察看那根悬梁的麻绳和房梁。
“绳子是普通的粗麻绳,磨损严重,像是家里常用的。绳结是死结,打得很紧。
”他又环顾四周,“房梁上灰尘很厚,只有这一处有摩擦痕迹。”我走进里屋,血腥味更重。
蹲在炕边,仔细查看孩子的伤口。刀口深且直,边缘锐利,下手狠辣,没有丝毫犹豫。
力量……绝不是寻常妇人能有的力道。“不像女人干的。”我低语,指尖拂过冰冷的炕沿,
沾上一点暗红的血痂。出来时,院门口探头探脑的王老太像是终于找到了机会,
瘦小的身子挤过门缝,凑到我身边,枯树皮般的手抓住我的衣袖,
声音尖利得像瓦片刮过石板:“李捕头!李捕头!”我看向她,
浑浊的老眼里闪着一种近乎兴奋的笃定。“说。”“就是那婆娘!
”王老太手指直戳房梁上的女人,“赵氏!肯定是她!昨晚……昨晚后半夜,我起夜,
听得真真儿的!她家院里吵翻了天!男的骂得可凶,‘不要脸’、‘贱人’骂个不停!
女的哭得那个惨哟,撕心裂肺的,嚷着什么‘不想活了’、‘都别活’!听听!
这不就是她杀了男人孩子,自己再吊上去的吗?”张三在一旁听着,眉头紧锁,
忍不住插话:“头儿,不像啊。她吊那么高,自己怎么够得着绳结?”我点头,
目光扫过堂屋。“找梯子,或者能垫脚的东西。”李四立刻在院子里翻找起来。
角落里堆着柴禾、破筐,还有几块石头。他扒拉了一圈,
只拎起一个矮小的、三条腿的破板凳。“只有这个。”他把板凳放在房梁正下方。
张三踩上去,踮起脚尖,离那悬垂的绳结还差着老大一截。王老太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眼神闪烁。我盯着她:“昨晚,除了吵架声,还有谁来过?脚步声?其他动静?
”“没……没了。”王老太摇头,随即又像想起什么,“哦,那家人平时……和谁结仇?
好像……也没有。”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恐惧,
“就是……前阵子,我好像……好像见过个外乡人。”“外乡人?”“嗯,
在村后那片野林子边晃悠。个子挺高,穿着不像咱们这儿的人,破破烂烂的。
脸……没太看清,但感觉……不像中原人!那眼神,怪瘆人的……”王老太搓着手,
仿佛那眼神还黏在她身上。我记下这个信息。“张三,仔细验尸,
特别是女尸脖子上的勒痕和身上的痕迹。李四,挨家挨户访村民,
重点问昨晚动静、邻里关系、还有那个外乡人。天黑前,汇总情况。”两人沉声应了,
分头行动。我重新蹲在男人王老实的尸体旁。血已凝成黑褐色的硬块。我伸出手指,
轻轻触碰他后颈的皮肤,冰冷僵硬。死亡时间,至少六个时辰以上。也就是说,
惨剧发生在后半夜,万籁俱寂之时。目光再次投向房梁上的赵氏。
那脖子上的勒痕……深紫色,边缘模糊,不止一道,有重叠交错的迹象,
甚至有轻微的皮下出血点。这不像是一次勒毙形成的平滑索沟,更像是……勒紧,挣扎,
松脱,再勒紧……反复折磨的痕迹。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攫住了我。这案子,
从一开始就透着邪气,处处不对劲。
**第二章 鬼影**夕阳像一枚巨大的、沉甸甸的鸭蛋黄,坠入西边灰蒙蒙的山峦,
给王窑村涂上一层惨淡的橘红。归巢的乌鸦哑着嗓子叫,更添几分凄凉。
张三和李四踩着暮色回来了,脸上都带着疲惫和凝重。破败的村头小庙成了临时的落脚点。
土地爷的神像缺了胳膊,落满灰尘,空洞的眼睛漠然注视着闯入者。“头儿,
”张三抹了把脸上的汗,先开口,“男的叫王老实,本名王大柱,十年前迁来的。女的赵氏,
本地人。俩孩子,大的七岁叫狗儿,小的五岁叫丫蛋。验尸结果:男的后脑遭受多次重击,
颅骨碎裂,凶器是……很可能是带棱角的硬石块。孩子身上刀伤很深,几乎贯穿,
是同一把利器,刀口窄而深,像是……剔骨尖刀之类的玩意。女的……确实是窒息死,
但勒痕很怪,就像您说的,有反复收紧的迹象,喉骨有轻微骨裂,
指甲缝里有麻绳纤维和……一点皮屑,不是她自己的。”李四接着补充:“问了一圈村民。
都说王老实平时蔫了吧唧,老实得有点窝囊,赵氏性子软,邻里间没啥大矛盾。
不过……好几个都说,赵氏最近半个月有点不对劲。老是魂不守舍的,干活也出错,
跟她说话半天才回神。还……还说过胡话。”“什么胡话?
”“说什么‘黑影’、‘总跟着’、‘眼睛绿油油的’……听着怪吓人的。问黑影什么样,
她也说不清,就是害怕。”李四顿了顿,“至于那个外乡人……没人知道具体是谁。
就王老太和村西头放羊的老孙头说见过一次,大概七八天前,在村后北山脚晃悠,
背着个破包袱,动作很快,往山上去了。老孙头说那人侧脸轮廓深,鼻子高,不像咱们汉人。
”北山。又是北山。那座荒芜、贫瘠、连放羊的都很少深入的山。小庙里没有灯,
只有张三生起的一小堆篝火。枯枝噼啪作响,
跳跃的火苗将我们三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群挣扎的鬼魅。
李四沉默地擦拭着他的腰刀,刀身在火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幽光。我靠在冰冷的墙角,
背脊抵着粗粝的土坯,
异的灭门现场、赵氏的死前异常、反复的勒痕、孩子的刀伤、外乡人、北山……女人杀全家?
动机是吵架?力量不对,垫脚物缺失。外乡人?契丹人?目的不明,证据全无。
还有那挥之不去的“黑影”……夜渐渐深了,篝火暗了下去,只剩下暗红的炭火。
风声起来了,从破败的门窗缝隙里钻进来,呜呜咽咽,忽高忽低,像无数冤魂在旷野里悲泣。
寒气渗入骨髓。我睡得很浅。一种捕快多年养成的本能警觉,让我的心始终悬着。突然,
风声里似乎夹杂了一点别的声音。极其细微的摩擦声。我猛地睁开眼。篝火已熄灭,
庙里一片漆黑。只有一缕惨白的月光,从庙门没关严的那道缝隙里斜斜地照进来,
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就在那光斑的边缘,庙门那扇糊着破烂窗纸的窗户上,
一道影子清晰地映了出来!那影子很长,扭曲着,像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身形轮廓竟与白日里房梁上吊着的赵氏有七八分相似!它贴在窗纸上,一动不动,
仿佛正透过缝隙,冷冷地窥视着庙内沉睡的我们。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无声地滑向腰间的刀柄。“谁?”我压低了嗓子,
如同野兽的低吼,在死寂的庙里格外清晰。那影子仿佛受了惊,猛地一缩!紧接着,
窗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庙后面飞快地跑去!“追!
”我暴喝一声,一脚踹开虚掩的庙门!“怎么了头儿?!”张三李四被惊醒,
惊惶地抓起身边的刀。“有东西!”话音未落,我已如离弦之箭冲入冰冷的月色中。
庙后是一片荒芜的空地,再远处就是黑黢黢的树林。月光清冷,视野尚可,
但空地上空无一人,只有枯草在风中瑟缩。地上,靠近树林边缘的泥地上,
清晰地印着几个脚印。张三举着刚吹亮的火把跟了出来,火光摇曳。脚印不大,很浅,
前端尖细,后端略宽,分明是女人的小脚鞋印!脚印一路指向幽深的树林。我们追到林边。
脚印消失了。前方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林木森森,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夜枭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叫,更添阴森。李四脸色发白,握刀的手紧了紧:“头儿,
邪门了……刚才那影子,像不像……”“像赵氏。”我接上他的话,声音冷得像冰。
张三打了个寒颤,牙齿都在咯咯响:“头儿,别……别吓我!她不是死了吗?
咱们亲眼看着下葬的!”“不是鬼。”我蹲下身,借着火光仔细察看最后几个脚印的边缘。
泥土被刻意地抹过,显得很虚浮,脚印的方向也有些凌乱。“是人装的。装神弄鬼。
”我站起身,望向那深不见底的树林,“为什么装鬼?怕我们查下去?
还是……想把我们引进去?”回到破庙,重新点燃篝火。火光跳跃,
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和刺骨的寒意。张三添着柴,火光映着他惊魂未定的脸:“头儿,
会不会……和那个契丹外乡人有关?这装神弄鬼的,山里人最熟。”“不好说。
”我摸出随身的烟杆,塞上烟丝,就着炭火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
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橘红的火星在我脸上明灭不定。窗外,风声又起。这一次,
那呜呜的风声里,仿佛夹杂着一种极低、极诡异的笑声,若有若无,断断续续,
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又像是贴着耳朵根子在磨牙。在这死寂荒村的破庙里,
听得人头皮炸裂,脊背发凉。**第三章 契丹人**小庙“闹鬼”的消息,
像瘟疫一样在王窑村迅速蔓延开来。天刚蒙蒙亮,就有村民畏畏缩缩地聚到庙门口,
脸上交织着恐惧和一种奇异的“果然如此”的神情。一个干瘦的老汉被众人推搡着,
颤巍巍地走到我面前,浑浊的眼睛不敢看我:“李……李捕头,算了吧……别查了。
是报应啊!那赵氏……定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害了全家,
现在阴魂不散……”“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盯着他,目光锐利。老汉嗫嚅着,眼神躲闪。
人群里一阵骚动,却没人敢接话。最后,
还是村东头那个据说年轻时走过镖、见过些世面的老孙头叹了口气,拄着拐杖走出来,
压低了声音,带着深深的忌讳:“是……是山上……北山里头,住了个‘东西’。
”“什么东西?”“契丹人!”老孙头的声音更低了,仿佛怕惊扰到什么,“活的!
在上面住了……怕是有好几年了!有人……在山脚下远远看见过,高鼻子,蓝眼珠子!
跟庙里画的恶鬼似的!吓人得很呐!”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厌恶和恐惧的表情,
“听说……女人要是被他那双蓝眼睛盯上,就会中邪!变得疯疯癫癫,最后……就会杀人!
”契丹人?我的心猛地一沉。此地虽非繁华之地,但也算中原腹地,远离边境,
怎么会有契丹人潜藏数年?三年前……这时间点有些微妙。“什么时候的事?谁看见的?
”“大概……三年前吧。最早是村后放羊的二愣子说的,
说看见个野人似的家伙在山脚溪边喝水,动作快得像豹子,眼睛蓝洼洼的。
后来……断断续续也有人见过影子,但都不敢靠近。”老孙头回忆着。就在这时,
王老太又挤了过来,尖声补充道:“李捕头!赵氏!赵氏前阵子,就是出事前七八天,
去过山那边砍柴!我亲眼看见她背着柴篓往北山坳那边走的!
回来的时候……那脸色就不对劲了,白得像纸,走路都打飘!问她咋了,她也不说,就摇头。
没过两天,就开始说看见‘黑影’的胡话了!”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赵氏的异常、她的砍柴路线、村民口中的契丹人、北山!“张三李四,带上家伙,
备足干粮水囊。”我沉声下令,不容置疑,“上山。”村民们面面相觑,
脸上写满了惊恐和劝阻,但没人敢站出来带路。北山在他们口中,已成了活人禁地。
山路崎岖难行,怪石嶙峋,荆棘丛生,根本没有像样的路。只有野兽踩出的小径时断时续。
空气中弥漫着枯枝败叶和某种野兽粪便的腥臊气。越往上走,植被越稀疏,
裸露的灰白色岩石多了起来,透着一股荒凉死寂。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日头偏西,
我们终于在半山腰一处背风的陡崖下,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洞口。洞口不大,
仅容一人弯腰进入,被几丛茂密的荆棘半掩着。
一股淡淡的、与山下迥异的烟火气息混杂着动物皮毛的膻味,从洞内飘散出来。“小心。
”我示意两人停下,抽出腰刀。张三李四也立刻拔刀在手,屏息凝神。我们呈犄角之势,
慢慢靠近洞口。里面光线昏暗,但能看出不深。侧耳倾听,只有风声和滴水声,
没有活物的气息。我率先弯腰钻了进去。洞内比预想的宽敞些,约莫一间屋子大小。
洞壁是粗糙的岩石,地面相对平整。角落里铺着一堆干草和几张辨不出原色的兽皮,
算是床铺。旁边有一个用石头垒成的简易火塘,里面还有未燃尽的灰烬和几块焦黑的木炭,
散发着余温——人刚离开不久。火塘边放着一个粗糙的陶罐,里面是半罐浑浊的泥水。
洞壁挂着几串风干的、不知名的肉条。除此之外,生活痕迹简陋得令人心酸。然而,
洞的最深处,却突兀地立着一个用几块大石头堆砌的平台。平台上,供奉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木刻的狼头。足有海碗大小,雕工粗犷却透着一种原始的狰狞。獠牙外露,
怒目圆睁,眼珠是用两颗漆黑的、不知是石头还是骨珠的东西镶嵌而成,
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反光。狼头被涂上了暗红色的颜料,像是干涸的血。狼头前面,
是一个同样粗糙的石头香炉,里面插着三根燃剩半截的细香,青烟早已散尽,
但香灰还是新的。一股浓重的、带着血腥和野性的异族气息扑面而来。“刚走没多久。
”张三低声道,警惕地环顾四周。我走上前,拿起那个狼头雕像。入手沉重,木质坚硬,
带着冰冷的质感。那两颗黑眼珠仿佛有生命般,冷冷地“注视”着我。“契丹人信狼神。
”李四在一旁小声说,他早年跑过北边,懂点皮毛,“狼是他们的祖先,也是战神。
这……怕是他们供奉的神像。”洞里再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没有刀,没有血迹,
没有任何与王老实家灭门案直接相关的证据。这不像是一个嗜血凶手的巢穴,
倒更像是一个绝望的逃亡者或隐居者的容身之所。“搜周围!注意陷阱!”我下令。
我们在洞口附近仔细搜寻。除了几个用树枝藤蔓简单伪装、用来捕捉小型野兽的陷阱外,
一无所获。陷阱做得很粗糙,显示出主人并非经验丰富的猎人。下山的路比上山更显沉重。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荒凉的山坡上。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疑虑更深。
这契丹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真是凶手吗?如果是,动机是什么?
仅仅因为赵氏“看见”了他?他又是如何让赵氏“中邪”杀人的?如果不是凶手,
他为何要躲在这荒山数年?那狼头神像和香炉,透着一种不祥的执着。
还有昨夜那装鬼的女人……又是谁?疑云重重,像这暮色一样笼罩下来。
**第四章 疯癫**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熟悉的县城,已是华灯初上。
衙门的差事暂告段落,紧绷的神经渴望一丝家的暖意。推开自家那扇熟悉的院门,
迎接我的却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屋里没有点灯。灶房冷冰冰的,没有熟悉的饭菜香。“思思?
”我唤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堂屋里回响,无人应答。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心脏。
我急忙摸出火折子,点亮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
照亮了桌上摆着的、早已冰凉的饭菜。碗筷整齐,却不见妻子的身影。“思思!
”我提高了声音,心慌的感觉越来越重。后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像是小动物在扒拉什么东西。我快步冲向后院。惨淡的月光下,只见我的妻子郑思思,
正蜷缩在墙角那堆柴禾后面,整个人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抱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她嘴里念念有词,声音破碎而惊恐:“别找我……我没看见……不是我……走开……走开啊!
”“思思!”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了?看着我!我是沧海!
”她猛地抬起头。油灯的光映在她脸上,那张平日里温婉秀气的脸此刻一片惨白,
双眼瞪得极大,瞳孔却涣散无神,直勾勾地“看”着我,
里面充满了纯粹的、野兽般的恐惧和陌生。“你是谁?!”她猛地尖叫起来,
声音刺耳得不像人声,同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狠狠一把将我推开!“别碰我!鬼!鬼啊!
”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跌跌撞撞地就往院外冲去!那速度,那姿态,
完全不像我熟悉的、温顺柔弱的妻子!“拦住她!”我一边追一边朝闻声出来的邻居大吼。
街坊们被惊动,纷纷探头。有人试图上前阻拦,但此刻的郑思思力气大得吓人,状若疯虎,
三两下就把试图抓住她的邻居推搡开,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不管不顾地沿着街道狂奔!
更骇人的一幕发生了!她跑着跑着,竟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
嘴里含糊地喊着:“热……烧……烧死我了……好热……” 外衫被粗暴地扯开,
接着是中衣……“狼!好多狼!红的……眼睛红的!咬我!火!血!都是血!
”她语无伦次地尖叫,动作癫狂,仿佛身上真的着了火,有无数恶狼在撕咬她!我目眦欲裂,
脸瞬间煞白!眼前的景象比王窑村的灭门现场更让我肝胆俱裂!我拼尽全力冲上去,
从后面死死抱住她。“思思!醒醒!是我!是沧海!”她疯狂地挣扎,扭动,力气大得出奇。
混乱中,她猛地低头,一口狠狠咬在我箍着她的胳膊上!尖锐的剧痛传来,
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衣袖。“头儿!”关键时刻,听到动静的张三李四气喘吁吁地赶到。
三人合力,才勉强将癫狂挣扎的郑思思制服。“快!找绳子!”我嘶吼着,
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将她捆在自家炕上时,她仍在拼命挣扎,
手腕脚踝很快被麻绳磨出了血痕。她双眼赤红,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嘴里翻来覆去地嘶吼着零碎的词:“狼!火!烧!血!眼睛!蓝眼睛!吃人!……都得死!
……诅咒……诅咒啊!”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请来了城里最有经验的老郎中。老郎中颤巍巍地摸了脉,翻开郑思思的眼皮看了看,
又凑近听了听她胸腔里的杂音,最终只是沉重地摇头,花白的胡子不住抖动。
“李捕头……恕老朽无能。这……不像病啊。脉象乱得像沸水,瞳孔涣散无光,神志全失,
力大如牛……这,这倒像是……像是……”他犹豫再三,带着深深的恐惧吐出两个字,
“中邪!”“中邪?!”我几乎要跳起来,“什么邪?怎么中的?”“说不好,说不好啊!
”老郎中连连摆手,“她这神魂,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冲散了,魇住了!老夫行医几十年,
只在……只在一些古书怪谈里见过类似记载。怕是……撞了极凶极厉的不干净东西!
寻常汤药,怕是……无效啊!”他看着我绝望的眼神,迟疑道,
“要不……您……请个有道行的师傅来看看?驱驱邪?”最后一丝侥幸被打破。
我强压着心头的恐慌和怒火,对张三咬牙道:“去!骑我的快马!去邻县白云观,
把观里最有名的清风道长请来!越快越好!花多少钱都行!”张三领命,连夜策马而去。
那一夜,是我此生最漫长的一夜。我寸步不离地守在炕边。郑思思挣扎累了,
昏昏沉沉地睡去,但睡得极不安稳。身体时不时地剧烈抽搐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血……诅咒……孩子……我的孩子……”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刀子一样凌迟着我的心。
我握着妻子冰凉的手,看着她苍白痛苦的脸,一股滔天的恨意和无力感在胸腔里翻江倒海。
王窑村……契丹人……蓝眼睛……狼……诅咒……这一切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思思从未去过王窑村!她怎么会这样?唯一的交集,只有我!是我带回了那山里的邪气?
还是……那契丹人的诅咒,隔着时空,降临到了我最在乎的人身上?
**第五章 作法**第二天晌午,马蹄声疾驰而至。张三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青色道袍、手持桃木剑、背负黄布包袱的中年道士。道士面容清癯,
三缕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正是白云观的清风道长。“道长,拜托了!
内子她……”我像抓住救命稻草,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清风道长神色肃然,
抬手止住我的话:“李捕头莫急,容贫道先观气。”他迈步进屋,
目光落在炕上昏睡的郑思思身上,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嘶……好重的阴煞邪气!
”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凝重,“非是本乡本土之物,带着一股……蛮荒凶戾的异族气息!
”他不再多言,迅速从包袱中取出黄符、朱砂、法铃等物。点燃三炷清香插在门口,
又用朱砂在门框窗棂上画下几道扭曲的符咒。他手持桃木剑,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
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一张黄符在他指尖无火自燃,他捏着燃烧的符箓,
在屋子里快速游走,符灰簌簌飘落。当符灰飘落在炕沿附近时,异变陡生!
一直昏睡的郑思思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不再是涣散,
而是充满了怨毒、疯狂和一种非人的邪异!她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脖子以一种僵硬的角度转向清风道长,嘴角咧开一个极其诡异瘆人的笑容,
喉咙里发出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低沉沙哑的男声:“臭道士……你也敢来管我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