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又在凌晨三点准时睁开眼，窗外的月光像被揉碎的锡箔纸，零零散散地洒在墙上。
墙上那张已经泛黄的初中毕业照，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照片里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
衣领总是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像只骄傲的白鹭。我摸黑坐起身，
脚心踩在凉席上的瞬间，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六岁那个闷热的夏夜。
那时候我还住在乡下外婆家，蚊帐里的空气黏得像浆糊，我盯着帐顶破洞透出的月光，
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怦怦直跳。龙潭的水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我跪在青石板上，
额头抵着冰凉的石头，听着身后外婆的嘱咐随着山风飘过来：“许完愿要把红布系紧些，
被水冲走可就不灵验了。”红布在指尖被汗水浸得发潮，我盯着潭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心里默念着那个秘密愿望。水面突然荡起一圈涟漪，把我的影子搅成了一团乱麻，
像极了后来那些理不清的情愫。初中教室后排的风扇吱呀作响，
我把脸埋在堆成小山的课本后面，偷偷望着斜前方那个挺直的背影。
白衬衫后背洇出的汗渍像幅抽象画，少年转笔的姿势利落又好看，笔杆敲击桌面的声音，
像在我心尖上敲鼓。2同桌用胳膊肘撞了撞我：“林晚秋，张老师叫你呢。”我猛地站起来，
膝盖撞到桌腿发出闷响，全班哄堂大笑。白衬衫少年转过头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我的脸瞬间烧得滚烫，舌头像打了死结，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坐下吧，下次认真听讲。” 张老师推了推眼镜，
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那两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坐下时，
我感觉后背的汗已经把衬衫浸透了。白衬衫少年转回去的瞬间，我好像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像羽毛，轻轻搔刮着我的耳膜。从那天起，
我的课本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 “陈” 字，有的被画成小太阳，有的被圈在爱心里面，
还有的被我用橡皮擦了又写，直到纸页变得皱巴巴的。3初三那年的秋天格外短，
好像昨天还在捡银杏叶，今天就已经站在了中考考场的门口。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我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像被掏走了一块。高一开学那天，我在报到处的名单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可当我攥着报名表四处张望时，却只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
后来才知道，他去了城里的重点高中。晚自习的铃声像根针，刺破了教室里昏昏欲睡的空气。
前桌的男生突然转过头来，手里捏着张折成方块的纸条：“林晚秋，有人让我给你的。
”我接过纸条的手指在发抖，展开来看到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字迹龙飞凤舞，
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问我周六要不要去镇上的电影院看新上映的恐怖片。
那晚我又梦到了龙潭，潭水里浮出陈屿的脸，他的白衬衫在水里飘得像朵云。我伸手去抓，
却只捞到一把冰冷的水，惊醒时枕头已经湿透了。
4周六的电影院里弥漫着爆米花的甜腻香气，我心不在焉地盯着屏幕，
身旁男生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当女鬼的脸突然出现在屏幕上时，
我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他的肌肉瞬间绷紧，像块僵硬的石头。
散场时他试探着牵我的手，掌心的汗比我还多。我没有躲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闷闷的不舒服。走到电影院门口，他突然说：“要不我们试试？”我抬头看了看他，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突然想起陈屿走路的姿势，总是挺直着背，像棵倔强的白杨树。
“算了吧。”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转身跑进了暮色里。身后传来他困惑的呼喊，
我却不敢回头。回到家时，外婆正在院子里翻晒玉米，金黄的玉米粒在月光下闪着光。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把一把剥好的栗子塞进我手里。栗子还带着温热，
暖得我指尖发颤。5高一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第一场雪落下时，我正在龙潭边系红布。
雪花落在睫毛上，凉丝丝的，我看着潭面上自己呵出的白气，心里又开始默念那个愿望。
这次的红布系得格外紧，我拽了拽，确认不会被风吹走才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我回头，看到班长站在不远处，手里也拿着块红布。
“你也来许愿？” 他挠了挠头，耳朵冻得通红。我点点头，没说话。
他走到我刚才站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把红布系在树枝上，动作虔诚得像在进行什么仪式。
“许了什么愿？” 我忍不住问。他转过头，
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希望期末考试能考进年级前十。”我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他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期末复习计划，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那天，我在公告栏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比上次进步了十几个名次。
班长站在我旁边，激动地指着自己的名字：“你看！我真的进前十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像潭水里的月光。我突然想起他那天系红布的样子，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恭喜你。
” 我说。他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掏出颗大白兔奶糖递给我：“这个给你，
谢谢你那天陪我说话。”奶糖在嘴里慢慢融化，甜腻的味道蔓延开来，
我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耳朵，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6寒假快结束的时候，
班长约我去镇上的书店买辅导资料。书店里暖气很足，他站在书架前，
认真地帮我挑选习题册，手指划过书脊的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这本不错，
题型很全。” 他把一本数学习题册递给我，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
两个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空气突然变得有些粘稠，他低下头，耳朵又开始发红。
我看着他毛茸茸的头顶，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走出书店时，外面下起了小雪。
他把围巾解下来，不由分说地围在我脖子上，带着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别感冒了。
” 他的声音很轻，像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围巾很长，几乎遮住了我的半张脸，暖烘烘的，
我能闻到上面阳光的味道。走到岔路口，他停下脚步：“我送你到这儿吧。”我点点头，
解下围巾递给他。他推回来：“你戴着吧，我家离得近。”说完，他转身跑进了雪地里，
背影很快就被雪花吞没了。我摸着脖子上温热的围巾，
突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7高二开学那天，我在教室门口遇到了班长。
他比寒假时高了些，肩膀也宽了，看到我时眼睛亮了一下，快步走过来。“这个给你。
” 他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我打开，里面是本精装的诗集，扉页上写着我的名字，
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谢谢。” 我说。他笑了笑，
挠了挠头：“我看你平时喜欢写诗，就想着给你买本诗集。”那本诗集被我放在床头，
每天睡前都会翻几页。里面的诗句像龙潭的水，清澈又深邃，读着读着，心里就会变得平静。
8期中考试前的一个晚自习，班长突然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还是那么工整，
却比平时多了几分犹豫：“周末有空吗？想请你去看电影。”我看着纸条，
心跳突然变得很快。窗外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纸条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像幅流动的画。我抬起头，对上他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像点燃了一整片星空。那天的电影演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黑暗中他偷偷牵起我的手，掌心温热，带着微微的汗湿。我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没有躲开。走出电影院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他牵着我的手，慢慢地往前走，
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的样子。“林晚秋，” 他突然停下脚步，
认真地看着我，“我们在一起吧。”我的心跳得像要炸开，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我看着他眼里的自己，点了点头。他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9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平淡得像杯白开水，却带着淡淡的甜。他会在早读课时偷偷给我塞颗糖，
会在我做不出数学题时耐心地给我讲解，会在放学路上帮我拎沉重的书包。
他的好像龙潭的水，温柔又包容，慢慢浸润了我的生活。我开始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
安稳得像外婆家院子里的老槐树，不管风风雨雨，总会在那里。直到那天，
我在镇上的邮局门口看到了陈屿。他比初中时更高了，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背着双肩包，
站在邮筒前寄信。阳光落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躲到了柱子后面。他寄完信，转身离开，
步伐还是那么挺拔，像棵倔强的白杨树。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心里某个被遗忘的角落突然开始隐隐作痛。班长走过来，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看什么呢？
”“没什么。”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10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梦到了陈屿。
梦里我们还是初中生，他坐在我斜前方，转笔的姿势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我想叫他的名字，
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站起身，走出教室，背影越来越远。惊醒时，
枕头又湿了一片。我看着窗外的月光，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从那天起，
我开始变得魂不守舍。上课走神，做题时频频出错，班长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却只是温柔地问我是不是太累了。他越是温柔，我心里就越是愧疚。我知道这样对他不公平，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那些被压抑了很久的记忆，像雨后的春笋，疯狂地冒了出来。
11期末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班长约我去龙潭。那天的天气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