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沈家满门抄斩那日，金陵城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雪。雪片大如鹅毛，
却压不住浓稠的血腥气。十岁的沈知微缩在柴房角落，
湿冷霉味和柴草腐气混着门缝钻进来的血腥气，像无数冰针扎进她的鼻腔。她死死咬住下唇，
齿间尝到锈铁般的腥甜，硬生生将尖叫咽回喉咙深处。门外铁甲碰撞的声响如同催命符，
皮靴踏碎薄冰的咔嚓声越来越近。柴门被粗暴踹开时，刺骨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来。
领头校尉的玄铁甲胄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他一把揪住沈知微枯草般的乱发，
将她拖拽出来。额头撞在冰冷的青石阶上，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沈家余孽！
” 校尉的声音像钝刀刮过生铁，“押走！”冰冷的铁链套上她细瘦的脖颈，
粗糙的金属边缘磨破了皮肤。她被推搡着走过前院，目光所及，猩红的血泼溅在皑皑白雪上，
开出诡异狰狞的花。父亲的头颅滚在影壁下，双目圆睁，凝固的目光穿透风雪，
死死钉在她身上。母亲倒在不远处，素色衣裙被血浸透，一只手无力地向前伸着，
指尖朝着她的方向。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内脏破裂的温热腥气，
还有皮肉被火焰燎焦的糊味。她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滴泪也流不出。
指尖深深抠进掌心，指甲断裂的钝痛是这人间地狱里唯一真实的触感。“看清楚了，小贱种！
” 校尉狞笑着，靴底碾过父亲的脸颊，“这就是谋逆的下场！记住今日，下辈子投胎，
离姓萧的远点！”2.她被投入诏狱最底层。这里终年不见天日，
霉烂、血腥、排泄物的恶臭和铁锈味混合成粘稠的毒雾，附着在每一次呼吸上。
墙壁湿冷滑腻，指尖触碰，仿佛摸到腐烂的苔藓。同牢的妇人低声啜泣，
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撞来撞去，钻进耳膜，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她蜷缩在角落，黑暗中，
父母染血的身影、族人绝望的哀嚎、萧家管家那张得意忘形的脸，
如同鬼魅般反复撕扯她的神经。她闭上眼，舌尖用力抵住上颚，
用那微弱的疼痛提醒自己：活下去，沈知微，活下去才能让那些血不白流。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牢门再次打开。刺眼的光线涌入，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逆光中，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狱卒粗鲁地推进来。是她的贴身丫鬟，春桃。春桃扑过来，
冰冷的、颤抖的手紧紧抓住她。“小姐…老爷…夫人…” 春桃泣不成声，
温热的泪水滴在沈知微的手背上，灼烫如沸油。“别哭，” 沈知微的声音干涩沙哑，
像砂纸摩擦，“省点力气，活下去。”3.活下去的代价，是永坠泥沼。萧家“开恩”，
将她们发卖为官奴。买下她们的，正是萧府的管家，萧福。
萧福那张油腻肥胖的脸上堆着伪善的笑，绿豆小眼闪着毒蛇般的光。“啧啧，沈家大小姐？
如今是贱奴了。” 他伸出肥厚的手指，狠狠掐住沈知微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沈知微被迫抬头，对上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淫邪与嘲弄。
他身上浓重的汗味、劣质熏香和隔夜酒气混杂在一起，熏得她几欲窒息。胃里一阵剧烈翻腾，
她猛地侧过头，干呕起来。“不识抬举！” 萧福嫌恶地甩开手，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丢去最脏的院子，刷马桶！让她好好闻闻自己的‘高贵’！
”刷马桶的院子紧邻后厨的泔水池。盛夏烈日炙烤着地面，蒸腾起令人作呕的酸腐恶臭，
苍蝇嗡嗡如黑云。沈知微纤细的手臂几乎提不动沉重的木桶，桶沿粗糙的木刺深深扎进掌心。
浑浊的粪水溅起，污秽的液体沾湿了她破烂的裙角，刺鼻的氨气直冲脑门。
汗水混着污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她咬紧牙关，舌尖尝到自己唇上渗出的血腥味。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倾倒，都像是在剜心刻骨。院墙外偶尔飘来丝竹管弦之声，
那是萧府主人们正在宴饮作乐，清脆的玉杯碰撞声、女子娇媚的笑声，隔着高墙，
如同最恶毒的嘲讽。“哟，这不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么？” 尖利刻薄的女声响起。
萧福的女儿萧媚儿，一身桃红绸缎，摇着团扇，带着几个仆妇，像看猴戏般围过来。
她捏着鼻子，满脸鄙夷。“这味儿，真是比狗还臭！”仆妇们哄笑起来。
其中一个粗壮的婆子，眼中闪着恶毒的光，猛地一脚踹在沈知微身旁的粪桶上。“哗啦——！
”巨大的木桶倾倒，腥臭污秽的粪水，如同粘稠的黄色瀑布，兜头盖脸浇了沈知微一身！
冰冷的、滑腻的、散发着地狱般恶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她的头发、脸颊、单薄的衣衫，
钻进她的鼻孔、耳朵、甚至嘴角！世界仿佛瞬间失声，
只剩下那令人窒息的恶臭和粘腻冰冷的触感紧紧包裹着她。胃里翻江倒海，她再也忍不住，
“哇”地一声剧烈呕吐起来，酸涩的胆汁混着污物喷溅在地上。
耳边是萧媚儿和仆妇们刺耳尖锐的狂笑，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
刺穿她的灵魂。她趴伏在污秽的地上，浑身无法控制地颤抖，手指深深抠进泥泞的地面。
屈辱如同滚烫的岩浆，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在那灭顶的污秽与恶臭中，
一个冰冷到极致、坚硬如铁的誓言，在心底无声地炸开，盖过了一切声响：“萧家，
我要你们血债血偿，挫骨扬灰！”4.十年光阴，足以让稚嫩的幼苗在绝境中扭曲生长，
直至刺破苍穹。金陵城的“漱玉斋”声名鹊起。它不卖寻常胭脂水粉，只售一种奇特的香膏，
名曰“玉髓”。此膏以珍稀药草秘制，色如凝脂，触手生温，不仅养颜润肤，
更有镇痛安神之奇效。达官显贵的女眷趋之若鹜，视若珍宝。而漱玉斋的东家，
是位鲜少露面的神秘女子，人称“玉夫人”。她常年以素纱覆面，
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无人知晓她的来历。只有沈知微自己知道，
那“玉髓”的秘方，是她用十年血泪和一条命换来的。发配北疆苦寒之地修城墙时，
她与春桃在死人堆里挣扎。一次塌方，她被半埋土石之下，奄奄一息。
是春桃用一双血手将她刨出，自己却被滚落的巨石砸中脊背。弥留之际，
春桃将一枚贴身藏着的、染血的陈旧香囊塞进她手里。
“小姐…活下去…娘留给我的…方子…” 春桃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的残烛，
“或许…有用…” 她的身体在沈知微怀中渐渐冰冷、僵硬，最后一丝温热散去，
只留下刺骨的寒和浓重的血腥气。沈知微死死攥着那枚香囊，指节捏得发白，
香囊粗糙的布料和里面硬硬的纸片硌着掌心，成了她与这世界最后一点微弱的联系。
香囊里是一张残破泛黄的药方，字迹娟秀却古奥。她靠着在沈家耳濡目染的医药知识，
在北疆苦寒之地，用冻得麻木的手指辨认、采集那些奇特的草药。
冰原上的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冻疮溃烂流脓，每一次触碰冰冷的药草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她将采来的药草捣碎、熬煮、尝试配伍。药汁苦涩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破败的窝棚里，
失败的药膏灼伤皮肤，留下丑陋的红痕。无数个不眠之夜，她凝视着跳跃的微弱炉火，
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舌尖反复咀嚼着那份深入骨髓的恨意，如同品尝最苦涩的药渣。终于，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她将最后一味碾碎的冰魄草籽加入药膏。药膏在陶钵中渐渐冷却，
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光泽，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冷香，清冽如雪后初霁的松林，
瞬间盖过了棚屋里的霉味和药渣的苦涩。她颤抖着手指，挖取一点，
涂抹在自己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冻疮上。刹那间，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感渗透肌肤，
深入骨髓，火辣辣的灼痛奇迹般地消减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缓与宁静。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她冰冷麻木的脸颊。她紧紧抱住那个小小的陶钵，
将脸埋在那清冷的异香里，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春桃，你看到了吗？你娘留下的方子，
成了我活下去的刀！她靠着这“玉髓”，
在北疆最底层的流放犯和守军眷属中一点点积攒微薄的银钱和人脉。她用这些钱，贿赂看守，
伪造身份，最终带着“玉夫人”的身份和深埋心底的血海深仇，回到了金陵城。
5.漱玉斋的后院静室，药香馥郁。
沈知微如今已是玉夫人正在仔细研磨一匣新到的“血竭”，殷红的粉末细腻如尘。
春桃的死，让她明白单打独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她需要一个支点，撬动整个萧家。“夫人，
” 心腹侍女云袖轻步进来，低声道，“探到了。萧家大爷萧承宗，这些年仕途得意，
官拜户部侍郎，但他有个要命的隐疾——头风。发作起来，痛不欲生，遍请名医束手无策。
太医院院判私下说，此症凶险，恐伤寿元。” 云袖的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沈知微研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石杵与药钵发出规律而沉稳的沙沙声。血竭浓烈的、略带腥气的药味弥漫在鼻端。
萧承宗…萧福的主子，当年构陷沈家的急先锋，户部亏空的罪证，多半经他之手！头风？
沈知微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很好。“备一份‘凝神玉髓’，” 她开口，
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要最好的料。另取一匣‘冰魄散’。” 冰魄散，
是她根据残方改良的秘药，能暂时压制剧痛，但其性极寒，长期依赖，犹如饮鸩止渴，
会悄无声息地侵蚀心脉。6.机会来得很快。半月后，萧府老太君七十大寿，广邀宾客。
以漱玉斋如今的名头，一张精致的请柬送到了沈知微手中。寿宴当日，萧府张灯结彩，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沈知微一身素雅月白襦裙，外罩天水碧轻纱，脸上依旧覆着薄纱，
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她安静地坐在女宾席末位，像一株不起眼的幽兰。
案上珍馐美馔香气扑鼻，觥筹交错间笑语喧哗，
熏风裹着浓郁的脂粉香、酒气、食物油腻的甜香扑面而来。这一切繁华喧嚣，落在她眼中，
却如同蒙着一层血色的薄雾。她垂眸，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个冰冷的硬物——一枚小小的、沈家旧物，青玉平安扣。
玉石的冰凉触感从指尖蔓延，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戾气。宴至酣处，变故陡生！主位上，
原本红光满面的萧承宗突然脸色煞白，手中玉杯“啪”地一声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额头青筋暴起如蚯蚓，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嘶吼：“啊——！
我的头！我的头！” 整个人从椅子上翻滚下来，蜷缩在地毯上剧烈抽搐。
满堂宾客惊骇失色，女眷尖叫连连。方才还香气缭绕的厅堂，瞬间被恐惧和混乱的气息填满。
“快！快请大夫！” 萧老太君惊得差点晕厥。一片混乱中，沈知微缓缓起身。
她的动作从容不迫，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走到萧承宗面前。她蹲下身，
清冷的目光扫过萧承宗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脸。十年了，这张脸在噩梦中无数次出现，
此刻近在咫尺，她甚至能闻到他因剧痛而渗出的冷汗那咸腥的气味，看到他眼中濒死的恐惧。
“萧大人此症凶险，” 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厅堂的嘈杂，
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镇定，“寻常汤药恐难奏效。小女子略通岐黄，
有一味自制的‘冰魄散’，或可暂解大人之苦。”萧福此刻也挤了过来，看到沈知微，
绿豆小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和警惕：“你？你行不行？”沈知微抬眼，
目光平静地迎上萧福那双浑浊而精明的眼。十年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沟壑，
但眼底那份贪婪和狠毒丝毫未变。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油腻和汗臭的味道，
与记忆深处那个雪夜的气息重叠。袖中的青玉扣硌得掌心生疼。“管家若信不过，
小女子即刻告退。” 她作势欲走，声音依旧平淡。“等等！
” 萧老太君看着儿子痛不欲生的模样，心如刀绞，哪还顾得上许多，“快！快给承宗用药！
”沈知微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冰裂纹瓷瓶，拔开塞子。
一股极其清冽、带着冰雪气息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奇异地压下了厅堂里的浑浊气味。
她倒出少许细如粉尘、泛着幽蓝光泽的药末，示意仆从取来温水化开。
当那冰蓝色的药液被小心翼翼灌入萧承宗口中后，奇迹发生了。不过半盏茶功夫，
萧承宗剧烈的抽搐停止了，暴起的青筋慢慢平复，痛苦的嘶吼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他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但那双因剧痛而涣散的眼睛，
终于有了一丝焦距，艰难地转向沈知微的方向，
里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满堂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位覆着面纱、气质清冷的女子身上。“神了！真是神了！
”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赞叹声、询问声顿时如潮水般涌向沈知微。
萧老太君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一把抓住沈知微的手：“姑娘！不，神医！
你是我萧家的大恩人！快，快请上座！” 她枯瘦的手抓得很紧，
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微颤和温热。沈知微任由她握着，隔着薄纱，
她能清晰地看到老太君眼中浑浊的泪水和那份失而复得的庆幸。沈知微微微颔首，
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第一步，成了。她顺从地在众人瞩目下，
坐到了离主位不远的位置。案上重新摆上了热腾腾的珍馐，侍女奉上温热的琼浆。
她端起玉杯，清冽的酒香入鼻。
目光掠过惊魂未定、被仆从搀扶回座、正用复杂眼神看着她的萧承宗，
掠过脸色变幻不定、眼神深处藏着疑虑的萧福，掠过满堂或敬畏或探究的宾客。很好。鱼儿，
咬钩了。7.自寿宴一剂“冰魄散”救下萧承宗后，玉夫人成了萧府的座上宾。
萧老太君感念其恩，又爱她气质沉静，医术通神，竟亲自开口，请她常驻萧府，
一来方便为萧承宗调理那随时可能发作的夺命头风，二来也为府中女眷调理身体。
沈知微略作推辞，便“勉为其难”地应承下来。萧福心中虽存疑虑，
但眼见主子病情确因这玉夫人而缓解，老太君又对其青眼有加，一时也不敢多言。
沈知微被安置在萧府内宅一处清幽的院落——听竹轩。推开轩窗，可见一片修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