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力，今年二十七岁。此刻我坐在自家民宿的院子里，看着橘猫把狗尾巴当玩具，
阳光暖得像一层薄被，很难想象就在三年前，我还站在跨江大桥的栏杆边，
想把自己扔进底下翻涌的黑夜里。那时候我刚满二十四，却已经像台连轴转了十年的旧机器。
浑身的骨头都在响，右手虎口有道常年握扳手磨出来的茧子，厚得能当砂纸用。
我跟林薇认识是在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后她坐在我前桌，扎着马尾辫，
演算纸背面总画着小小的向日葵。她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女生，目标是南方的重点大学，
而我是那个老师口中“再努力也没用”的后进生。第一次跟她表白，
是在学校后墙的梧桐树下。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半天说了句：“赵力，我家里情况你知道，
我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得跟我姐去南方电子厂打工了。”我那时候脑子一热，
拍着胸脯说：“你考，你尽管考，学费生活费我来想办法。”现在想想，
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天真得可笑。可当时我是真的信了，信只要她能走出那个穷山沟，
我们就能有未来。林薇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把自己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塞给她，
那是我在汽修厂当学徒，每天中午少吃一个馒头省下来的。她抱着我哭，说：“赵力，
等我毕业了一定好好报答你。”“报答啥啊，”我摸着她的头发，
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等你成了大学生，可别忘了我这个大老粗就行。
”我没等高中毕业就退了学，跟村里的包工头去了城里。第一份工是在工地搬砖，管吃管住，
一天能挣八十块。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把水泥袋子扛到楼上，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在衣服上洇出白花花的盐渍。晚上躺在工棚的大通铺上，浑身像散了架，
可一想到林薇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就觉得这点苦算不了什么。第一个月发工资，
我留了五十块交话费，剩下的全给她打了过去。她打电话来，声音甜甜的：“赵力，谢谢你，
我们宿舍同学都羡慕我有你这么好的男朋友。”那通电话，我反复听了录音不下一百遍。
为了多挣钱，我开始打两份工。白天在工地，晚上去夜市帮人收摊，
凌晨再去批发市场给水果店卸货。后来工头见我能吃苦，把我介绍到装修队，学铺瓷砖，
工资能高些。可这点钱远远不够，林薇说她要考各种证书，要买专业书，要交社团费。
“赵力，我们系要去外地调研，得交住宿费。”“赵力，我想买台笔记本电脑，写论文方便。
”“赵力，我妈病了，需要钱抓药。”她的理由总是那么合情合理，我从来没怀疑过。
我开始同时打三份工，四份工……最多的时候，一天打八分工。凌晨三点去送牛奶，
六点去早餐店帮工，上午在装修队干活，中午给写字楼送外卖，下午去废品站分拣垃圾，
晚上在KTV当服务生，深夜还要去代驾。我住过工地的工棚，睡过菜市场的角落，
后来找到个包吃包住的活儿，在一家小餐馆当杂役，晚上就蜷在厨房的地板上。老板人不错，
知道我攒钱不容易，总多给我留点剩菜。我最怕换季，不是因为冷，是怕林薇说要买新衣服。
每次她提要求，我都笑着说“没问题”，挂了电话就去跟工友借活儿干。
有次在工地摔了下来，腿骨裂了，躺在医院里。林薇打电话来，说研究生学费该交了，
还差一万块。我咬着牙，跟包工头预支了工资，打完钱那天，我在医院的厕所里蹲了很久，
眼泪混着血水流进裤腿里。我总安慰自己，快了，等她毕业了就好了。她研究生毕业那天，
我特意请了假，买了件新衬衫，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她的城市。我想给她个惊喜，
却在学校门口看到她挽着一个男人的手，笑得那么甜。那个男人穿着西装，戴着眼镜，
看起来文质彬彬。“林薇。”我喊了她一声。她转过头，看到我的时候，
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冻住了一样。“赵力？你怎么来了？”“我来接你毕业啊。
”我的声音在发抖。没等她说什么，那个男人搂了搂她的肩膀，问：“薇薇，这位是？
”“哦，一个老家的亲戚。”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亲戚。那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刀，
慢悠悠地割着我的心脏。血一下子涌到头顶，又瞬间凉到脚底。我看着她，
这个我用了六年时间，打了无数份工，累到吐血也要供着的女孩，此刻看我的眼神，
像在看一件丢人的旧东西。“我们……分手吧。”她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赵力，
我们不合适，我现在的生活，跟你已经不一样了。”“不一样了？”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因为他吗？这六年我为你做的一切，你都忘了？”“我没忘，
”她从包里掏出一沓钱，塞到我手里，“这是两万块，算我还你的。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那沓钱被我甩在地上，红色的钞票散了一地，像一地的血。“林薇，我用六年的青春，
用血汗换来的，就值这两万块？”她没回头，跟着那个男人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开远的时候，
我看到那个男人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在陌生的街头坐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
浑身都冻僵了。我不甘心。我开始像个疯子一样，在那个城市找她的痕迹。
我去她学校的论坛翻旧帖子，去她可能出现的地方蹲守。慢慢的，
我拼凑出了真相——那个男人叫张昊，是她的学长，从她大一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他们一起保研，一起做研究，甚至一起出去旅游。那些照片里，林薇背着的包，用的相机，
穿的衣服，都是我辛辛苦苦挣钱买来的。原来我这六年，不仅在供她读书，
还在给她的男朋友买单。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和张昊在一家高级餐厅吃饭。我冲进去，
抓住她的手腕，问她为什么要骗我。“赵力，你别这样，很丢人。”她想甩开我。
张昊站起来，推了我一把：“你谁啊？别骚扰我女朋友！”“你女朋友？”我指着他的鼻子，
“你身上这件西装，是我在汽修厂熬夜换了一百个轮胎挣来的！你花的每一分钱，
都是我用血汗换来的！”周围的人都在看笑话，指指点点。林薇的脸白了，拉着张昊就走。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游荡，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火车票。我想不通，
为什么我付出了所有，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我给她打电话，发信息，
求她再给我一次机会，求她看看我这些年的付出。她拉黑了我的电话，删了我的微信。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的时候，我走到了那座跨江大桥上。江风吹得人站不稳，
桥下的江水黑沉沉的，像一张能吞噬一切的嘴。我想，就这样结束吧，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我爬上栏杆的时候，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小伙子，有啥想不开的，非要走这条路？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他把我拉下来，递给我一瓶水。我像个傻子一样，
坐在桥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听完，沉默了很久，说：“我姓王，是个律师。
你这情况，不是不能解决。她花你的钱，有转账记录吗？”我点点头，那些转账截图，
我一直舍不得删，存在手机的加密相册里，像一个个勋章，也像一道道伤疤。
“那她就该还你，不仅要还，还要算利息。”王律师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这不是要债，
是要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我犹豫了。那时候我刚学会上网，看到网上很多人说，
情侣分手了还追着要钱的男人，都是渣男。我不想被人骂。王律师没多说，
只是把我的事情写了下来，发在了网上。他说：“让大家评评理。”我以为会引来一片骂声，
可第二天他把手机拿给我看的时候，我愣住了。“这哪是渣男？这是纯爷们啊！”“六年！
打八分工！这女孩怎么忍心的？”“必须要回来！凭什么用别人的血汗钱谈恋爱？
”“支持起诉！把他们的真面目揭穿！”一条又一条的留言，来自全国各地的陌生人，
他们骂林薇和张昊，心疼我的遭遇，鼓励我要回自己的钱。看着那些温暖的文字，
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这次不是因为伤心，是因为有人懂我，有人站在我这边。“你看，
”王律师说，“公道自在人心。”我擦干眼泪，第一次觉得，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这六年被践踏的真心，是为了那些流在工地上的汗，
为了那个在医院厕所里偷偷掉眼泪的自己。王律师帮我收集证据，我们去银行打了流水，
去学校查了收费标准。当林薇大学和研究生期间的学费、住宿费、书本费账单摆在我面前时，
我才发现，她跟我要的钱，比实际花费多出了整整一倍还多。多出的那些钱，去哪了，
不言而喻。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像火山一样爆发了。我看着王律师，
一字一句地说：“王哥，帮我告他们。”法庭开庭那天，我见到了林薇和张昊。林薇瘦了，
眼神躲闪，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光彩。张昊低着头，眼镜滑到了鼻尖上。
我们提交了所有的转账记录、学校的收费证明，还有他们一起旅游、消费的证据。
林薇的律师说，这是自愿赠与，不属于借贷。王律师拿出了一段录音，
是我当初跟林薇打电话，她说“等我毕业就还你”的录音。“自愿赠与？”王律师看着他们，
“那请问，用欺骗的手段获取的‘赠与’，也算合法吗？拿着别人的血汗钱，
供养自己的情人，这就是高学历人才该做的事？”法官最终判决，
林薇和张昊共同偿还我六年来为她支付的所有费用，共计二十七万三千六百五十二元，
并支付相应的利息。判决下来那天，网上炸开了锅。他们学校的官网被网友攻陷，
他们发表的论文下面全是谴责的评论。有人扒出了张昊正在申请的一个学术项目，
项目组很快发表声明，取消了他的申请资格。林薇原本已经找好的工作，
也被公司以“人品问题”为由辞退了。后来听说，他们在学术界彻底混不下去了。
没有单位愿意聘用一个学术不端、人品低劣的人。他们搬离了那个城市，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拿到钱那天，我给王律师包了个红包，他没收。“小伙子，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我回了老家。这几年家乡搞起了旅游开发，青山绿水吸引了不少城里人。我用拿回的钱，
把老家的房子翻新了一下，开了家小小的民宿。我没学过什么经营之道，
就知道实实在在做事。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床单被罩一客一换，
早餐用的都是自家种的蔬菜和土鸡蛋。没想到，来住过的客人都在网上夸我家民宿，
说老板实在，价格公道。慢慢的，生意越来越好，旺季的时候需要提前一个月预订。
我养了两只猫，一只橘猫叫胖子，一只白猫叫雪球，还养了条土狗，叫大黄。
它们三个总爱凑在一起打闹，胖子总欺负大黄，大黄憨厚，从不还手。每天早上，
我会被大黄的叫声吵醒，然后去院子里喂猫喂狗，准备早餐。客人多的时候就忙忙碌碌，
客人少的时候，我会搬个躺椅坐在院子里，看看书，晒晒太阳。有时候我会想起林薇，
想起那六年的日子。不恨了，也不怨了，就像想起一场做了很久的梦。梦醒了，
生活还得继续。傍晚的时候，夕阳把远山染成了金色，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艳。
胖子蜷在我腿上打呼噜，大黄趴在脚边，尾巴轻轻扫着地面。有客人从外面回来，
笑着跟我打招呼：“赵哥，今天的晚霞真好看。”“是啊，”我笑着点头，
“明天肯定也是个好天气。”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过着，像门前那条小溪，不疾不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