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刚结束，天空就被灰蒙蒙的云压得很低，操场边的梧桐树叶子垂着，像被打蔫的绿手帕。
孟笙盯着窗外的雨丝发愣，铅笔在练习册的空白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伞 —— 她早上出门时，妈妈还说今天只是阴天。
“在画什么？”
苏筠的橡皮突然敲了敲她的手背。
粉色的草莓铅笔盒旁边，蓝色机器猫铅笔盒的边角沾着点橡皮屑，是刚才苏筠帮她擦错题时蹭上的。
苏筠的辫子今天梳得格外整齐，米色的发绳上系着小小的蝴蝶结，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孟笙赶紧用手掌盖住练习册，指尖却把画好的伞蹭花了。
“没什么。”
她的声音有点闷，目光又飘回窗外。
雨丝己经变成了雨珠，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有谁在外面放了串小鞭炮。
操场的水泥地渐渐洇出深色的水痕，很快就连成了片，倒映着灰蒙蒙的天。
苏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从书包里掏出把折叠伞。
天蓝色的伞面收得整整齐齐，伞柄上挂着个毛绒小兔子挂件，耳朵己经被摸得有些发白。
“我妈妈说今天可能下雨，让我带上伞。”
她把伞放在桌角，小兔子的玻璃眼睛在教室里的灯光下闪着光，“你没带伞吗？”
孟笙的手指抠着铅笔盒的边缘，塑料壳上的机器猫口袋被蹭得发亮。
“早上看天气预报说没雨。”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怕被窗外的雨声听见。
去年下雨没带伞，她是顶着作业本跑回家的，校服后背湿成深色的一片，被妈妈笑了好几天。
苏筠把小兔子挂件捏在手里转了转，绒毛蹭过指尖的触感软软的。
“没关系，放学我送你回家。”
她的虎牙咬了咬下唇，突然把伞往孟笙那边推了推，“你看这个小兔子，是不是很像上次我们在文具店看到的那个？”
上课铃响时，雨下得更大了。
数学老师踩着湿漉漉的布鞋走进教室，鞋跟在讲台边留下两个深色的脚印。
孟笙盯着那两个脚印发呆，突然觉得后颈有点痒 —— 是苏筠用手指悄悄戳了戳她。
她转过头，看见苏筠把写着 “一起走” 的纸条塞过来，纸条边角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整个下午的课都泡在雨声里。
语文老师范读课文时，窗外的雨刚好打在梧桐叶上，沙沙的声响像在给课文伴奏。
孟笙把苏筠的纸条夹在语文书里，夹在《春雨》那一课的页码间。
她数着苏筠转笔的次数，看着她的辫子垂在肩后，发梢偶尔沾到草莓铅笔盒上，留下根极细的发丝。
放学铃响起时，雨非但没停，反而卷着风斜斜地打下来。
教室里的同学像被惊动的小麻雀，纷纷涌向走廊。
孟笙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把铅笔盒放进书包侧袋时，特意按了按 —— 里面装着今天要给苏筠的橘子糖，糖纸己经被手心的汗濡湿了边角。
“走吧。”
苏筠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她己经撑开了伞，天蓝色的伞面像突然绽开的小天空，小兔子挂件在伞柄下轻轻摇晃。
校服的领口别着条白色的手帕，是早上妈妈给她的，说下雨时可以擦淋湿的头发。
孟笙跑过去时，裤脚沾到了地面的积水，冰凉的湿意顺着布料往上爬。
苏筠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大半，自己的肩膀露在雨里，很快洇出块深色的痕迹。
“把书包顶在头上吧，别淋湿了。”
苏筠的声音混着雨声，像裹了层水汽。
两人并肩走进雨里，伞下的空间突然变得很小。
孟笙能闻到苏筠头发上的薄荷洗发水味，混着雨水打湿的青草香，在小小的伞下慢慢散开。
她们的胳膊偶尔碰到一起，校服布料摩擦着发出轻微的声响，像在说悄悄话。
“你看！”
苏筠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的积水。
水洼里浮着片完整的樱花花瓣，粉白色的花瓣被雨水洗得透亮，像块浮在水面的小宝石。
“去年樱花落的时候都没下雨，原来下雨的樱花这么好看。”
孟笙蹲下身想把花瓣捡起来，苏筠却拉住了她的手腕。
“别碰，会弄湿手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片干净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把花瓣捞起来，放进孟笙的铅笔盒侧袋，“这样就能带回去了。”
纸巾很快被花瓣渗出的水分洇透，在蓝色的布料上留下淡淡的粉痕。
重新走进雨里时，孟笙感觉苏筠的胳膊贴得更近了。
她的肩膀能感受到苏筠校服下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像揣了个暖乎乎的小暖炉。
雨珠顺着伞沿往下淌，偶尔有几滴落在苏筠的发梢，聚成小小的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滑。
突然一阵风吹来，伞面被掀得往上翻了翻。
苏筠赶紧用两只手按住伞柄，伞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孟笙伸手去帮忙时，指尖刚好碰到苏筠的手背 —— 她的手很凉，指腹上沾着点泥土，是刚才捞花瓣时蹭到的。
“抓好了。”
苏筠把伞柄往她这边推了推，让她也握住一半。
两人的手指在伞柄上交叠，孟笙能感觉到苏筠指节的弧度，还有她用力时微微鼓起的手筋。
小兔子挂件垂在她们手背上，绒毛被雨水打湿，变得沉甸甸的。
风过去后，苏筠发梢的水珠突然滴落在孟笙的手背上。
冰凉的水珠顺着虎口往下滑，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带起一阵奇怪的暖意。
孟笙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不小心让伞往苏筠那边偏了偏。
“你的肩膀湿了。”
苏筠突然把伞往她这边猛推了推。
天蓝色的伞面几乎完全罩住了孟笙，苏筠的半边后背己经湿透，校服贴在身上，能看到里面白色的小背心轮廓。
孟笙赶紧把伞推回去，手指却在伞柄上打滑。
“没事，我回家换件衣服就行。”
苏筠的辫子垂在湿透的后背，发梢滴着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海带。
她笑着露出虎牙，嘴角沾着点雨珠，却把伞柄握得更紧了，“你要是感冒了，明天就不能给我放橘子糖了。”
孟笙的喉咙突然有点发紧。
她盯着苏筠湿透的肩膀，突然把伞往那边推得更用力了些。
自己的左肩很快就感受到雨水的凉意，像有无数根冰凉的小针在扎，但她咬着牙没说话。
伞下的小兔子挂件轻轻晃着，蹭过她们交握的手背，像在给这个秘密盖章。
路过小卖部时，孟笙突然停住脚步。
玻璃罐里的水果糖在雨雾里显得格外鲜亮，葡萄味的糖块像浸在水里的紫水晶。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五角钱，指尖碰到皱巴巴的糖纸 —— 早上准备给苏筠的橘子糖，还没来得及放进她的铅笔盒。
“等我一下。”
孟笙把伞塞给苏筠，冲进雨里。
小卖部的屋檐很窄，雨水顺着房檐往下淌，在她周围织成道水帘。
她踮着脚趴在柜台上，掌心的雨水滴在玻璃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要两颗葡萄味的。”
孟笙把钱递过去时，手指在发抖。
老板笑着从罐里拿出糖，透明的糖纸很快被她手心的雨水打湿。
她攥着糖跑回伞下时，苏筠正踮着脚往小卖部里看，睫毛上沾着的雨珠像撒了把碎钻。
“给你。”
孟笙把一颗糖塞进苏筠手里。
糖纸在两人手心的汗水里变得软软的，能感觉到里面糖块的形状。
苏筠把糖放进校服口袋，指尖却在孟笙的手背上轻轻碰了碰，像在说谢谢。
剩下的那段路，两人都没说话。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伞下只有呼吸声和雨水打在伞面的声响。
孟笙的左肩己经湿透，冰凉的湿意顺着胳膊往上爬，却奇怪地不觉得冷。
她偷偷看着苏筠的侧脸，雨水洗过的皮肤像刚剥壳的荔枝，睫毛上的水珠在路过路灯时，闪着细碎的光。
快到孟笙家的单元楼时，苏筠突然停下脚步。
她把伞收起来，天蓝色的伞面被卷成细细的一卷，水珠顺着伞骨往下滴，在地面聚成小小的水洼。
“这个给你。”
她把卷好的伞塞进孟笙手里，小兔子挂件垂在她手腕上，“明天记得还给我。”
孟笙握着还带着苏筠体温的伞柄，突然想起早上没放进她铅笔盒的橘子糖。
她赶紧从书包侧袋里掏出糖，糖纸己经被雨水泡得有些透明。
“这个给你。”
她的声音有点抖，像被雨水冻着了。
苏筠接过糖时，指尖碰到了她的手心。
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又忍不住同时笑起来。
雨还在下，她们的笑声混着雨声，像串被打湿的风铃。
苏筠把糖放进嘴里，腮帮子鼓起小小的一团，眼睛弯成了月牙：“真甜。”
“那我上去了。”
孟笙攥着伞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伞柄上的小兔子挂件蹭着她的手背，湿乎乎的绒毛带着点苏筠的体温。
苏筠点点头，却没转身。
她看着孟笙跑进单元楼，首到楼道的灯光把她的影子吞没，才慢慢转过身。
雨幕里，她的背影显得小小的，湿透的校服后背像块深色的印记，却在路灯下透着点暖暖的光。
孟笙站在楼道里，趴在玻璃窗上往下看。
苏筠走得很慢，天蓝色的书包在她背后轻轻晃动，像只被雨淋湿的小企鹅。
走到路口时，她突然回过头，朝单元楼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才跑进对面的楼道。
回到家时，妈妈正在厨房做饭，油烟混着饭菜的香味从门缝里钻出来。
孟笙把湿漉漉的校服脱下来，左肩的布料己经能拧出水。
妈妈拿着干毛巾走过来，刚要说话，却看到她手里攥着的天蓝色雨伞。
“这是谁的伞？”
妈妈的手指拂过伞柄上的小兔子挂件，绒毛上还沾着水珠。
“苏筠的。”
孟笙把伞小心翼翼地撑开，放在阳台的晾衣架上。
天蓝色的伞面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像片小小的天空，“她说让我明天还给她。”
妈妈帮她擦头发的手顿了顿，突然笑了：“你们俩啊，真是形影不离。”
吹风机的热风拂过头发，把薄荷洗发水的香味吹得满屋都是。
孟笙盯着阳台上的雨伞，突然觉得左肩的冰凉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晚饭时，孟笙的碗里多了两个荷包蛋。
妈妈说淋雨了要多吃点热乎的，免得感冒。
她把蛋黄戳破，金黄的蛋液流出来，像把阳光盛在了碗里。
窗外的雨还在下，她想起苏筠书包里的白色手帕，不知道她有没有擦干净淋湿的头发。
写完作业后，孟笙把苏筠给她的樱花花瓣夹进日记本。
花瓣己经被压得有些变形，却还保留着淡淡的粉色。
她在旁边画了把小小的伞，伞下有两个牵手的小人，左边的那个画着蓝色的裙子，右边的画着粉色的裙子。
台灯的光落在日记本上，把两个小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在跳舞。
孟笙摸了摸书包里的天蓝色雨伞，突然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
她要把伞洗得干干净净，还要在伞柄上系个新的蝴蝶结，最重要的是，要把今天没送出去的橘子糖，悄悄放进苏筠的草莓铅笔盒里。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屋檐上的水珠滴落在窗沿上，发出叮咚的声响，像在数着时间。
孟笙把日记本放进书包，手指碰到冰凉的伞柄，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知道，明天早上一定是晴天，因为苏筠还在等她还伞呢。
第二天早上，孟笙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
她跑到阳台，看到天蓝色的雨伞己经晾干，小兔子挂件在晨光里闪着光。
伞面上还留着几处淡淡的水痕，像昨天的雨留下的吻。
上学路上，孟笙把伞抱在怀里，像捧着什么珍贵的宝贝。
路过小卖部时，她又买了两颗葡萄味的糖，这次特意用塑料袋包好，放进书包最深的口袋。
走到校门口时，苏筠己经站在梧桐树下等她，辫子上的米色发绳换成了新的，发梢还带着点没擦干的潮气。
“你的伞。”
孟笙把伞递过去时，手指故意碰了碰苏筠的手心。
苏筠的手暖暖的，不像昨天那么凉了。
“谢谢。”
苏筠接过伞，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小袋子，“给你，我妈妈烤的饼干。”
袋子里装着两块小熊形状的饼干，还带着点余温。
“昨天淋雨了，吃点甜的会暖和。”
孟笙接过饼干时，闻到袋子里混着的葡萄糖香味 —— 是昨天她给苏筠的那颗糖，糖纸被折成了小小的方块，放在饼干旁边。
两人走进教室时，朝阳刚好照在课桌上，草莓铅笔盒和蓝色铅笔盒并排放在一起，像在等她们回来。
孟笙把橘子糖放进苏筠的铅笔盒时，手指碰到了块硬硬的东西。
是颗用蓝色纸折的星星，上面画着小兔子的笑脸。
她抬起头，看到苏筠正朝她眨眼睛，虎牙在阳光下闪着光。
窗外的梧桐叶上还挂着水珠，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无数个小铃铛在响。
第一节课的***响起时，孟笙摸了摸口袋里的饼干。
小熊饼干的形状硌着掌心，却让她觉得心里满满的。
她知道，昨天雨里的那把伞，不只是挡住了雨水，还像个小小的摇篮，把她和苏筠的秘密都藏在了里面，带着点湿意，又裹着满满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