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升官那日，给林阮递了和离书。她出乎意料地平静，说只要孩子。林阮离开的第二日，
我就迫不及待地纳了嫣儿入府。所有人都贺我升官发财娶青梅。分明是该高兴的日子。
但我看着桌上寡淡的菜色，心中空落落的。1恭喜程侍郎，官运美人双收。
多谢各位前来。我穿着大红的喜袍，听同僚的贺喜。喜字灯笼高高挂，
嫣儿正坐在屋里等我。这分明是我想要的日子。升官、发财、娶心上人。
但我的脚却停在了曾经我与林阮的房门前。屋里没有点蜡烛，
她们母女没带走府里的一丝一毫。包括我给的银子。......三日前。阿阮，
我们和离吧。夫人林阮正在给姩姩做衣裳。她听见我的话，点了点头。我有几分吃惊。
夫人向来不是个温婉的人。哪怕这几年她装得很好。我也认为她不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她那么爱我，又没有谋生的手段，离了我，她的天都得塌。兴许她求求我，
我能为她打点一些。因此，我早已准备好了一箩筐话来反驳她。
却没想到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平静得像意料之中。把姩姩给我就好。她是程家女，
自然要留在程家。更何况，和离后，你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她？
不过我会给你一笔银子——程临，你们程家真的能容下我女儿程姩吗？你们程家不喜我，
又怎会真心待她好？日后你娶新妇入府，程姩又该如何自处？林阮，她也是我的女儿！
我有几分气急。她站起了身，看着我的眼睛：程临，你想休了我给宁嫣腾位置，
就把姩姩给我。至于你的银子，我不稀罕。久久僵持之下，
我想到答应了嫣儿的婚期以及那藏不住的身子。我答应你。她们收拾行囊离开的那日，
我在桌子上放了一袋银子，故意躲在暗处。但林阮直到走，都没瞧过那袋子。而姩姩见到我，
也没再喊过一句爹爹。2夫君，吃菜。嫣儿给我夹了一筷青菜。
八仙桌上放的几乎全是菜蔬，看上去寡淡得很。我随意扒了几口饭，就失了食欲。我口味重，
往日林阮总会交代厨房给我做些下饭菜。夫君，今儿的饭菜不合胃口吗？嫣儿杏眼含泪，
咬着筷子尖，嗓音甜腻。没，我今日胃口不好，与你无关。嫣儿知道自己有身孕后，
容色大不如前，怕是讨了夫君的嫌。是为夫的不好。我抓住嫣儿的手，往自己胸口打。
她娇笑起来，靠在我的胸膛：嫣儿心悦夫君，肚子里的这小子一定要随了夫君的好啊。
自然。我看着她的肚子，有些怔怔的。林阮怀姩姩时，肚子也有这般大吗？
在京的第一年，我就和林阮成了婚。她是曾经在路上接济过我的商户女，说一直倾慕于我。
我为了报恩，娶她过门。婚后她便为我生了姩姩。她怀胎时，正是我仕途的上升期。
我无暇顾及她的感受，每当她喊疼很难受时，我都是自己去了书房躲着。直到她生下姩姩，
我才松了一口气。耳根终于清净了。可因着不是儿子，我娘明面背地没少挖苦她。
我装聋作哑，毕竟我娘说得没错。我辛辛苦苦攒大的家业，怎能交给姑娘家。
林阮抱怨过几次娘说话难听，说女儿儿子都是程家的宝贝，怎能区别对待。
我听了只是冷笑着道你自己没本事，能怪谁？而且你说的是我娘，你住我程家的，
吃喝我程家的，还有脸挑我娘的刺。她被我说得两眼发红，眼泪要掉不掉。我看着心烦，
挥袖离开，扔下一句话：本来长得就不好看，哭了更丑。时间一长，
林阮没再在我面前说过娘的不是，也没在我眼前掉过泪。她整日与姩姩待在一起。不抹胭脂，
也不擦口脂，整个人又素又淡。我看了实在提不起兴趣。索性去了外面找乐子。
我和嫣儿重逢，就是在吃花酒的时候。嫣儿是我的青梅，早在我乡野撒欢便认识的姑娘。
我一直在等，等考取了功名，就风风光光地娶她做程夫人。但在我温书的日子，
她便嫁给了镇上李员外的儿子。我心如死灰，进京做官后再没回过家。这次相遇，
她仍然美艳动人，身姿窈窕。一颦一笑勾得我浑身发烫。嫣儿说李员外的儿子李朝待她不好，
整日吃酒，吃醉了就打她，好不容易等到他死，她才逃了出来。她边说边哭，
哭得我心里发疼。许是月色太美，又或是酒色误人，我和她共同在那夜里弥补了年少的放纵。
我把她安置在了外面的宅子里。嫣儿是我的解语花，不会像林阮那样处处与我作对，
也不会三句话不离孩子中馈。我跟她相处格外快活。就这样，我在外留宿的日子越来越多。
林阮不是没问过我，但都被我以政务打发了。因为我料定了她爱我。
所以她对我的话深信不疑。3老爷，上月的月银还没发。我听着掌事的声音，
皱了皱眉：和往日一样发了便是，这点小事，何必寻我？掌事支支吾吾，
开口道：从前林夫人执掌中馈时，都会将账算了清楚给小的，小的照发就行，
现如今....... 我懂了，挥挥手让他下去。林阮是商户女，
执掌中馈于她不过是小事一桩。但嫣儿从未接触过这些，不会也没事。我寻个嬷嬷教她便是。
只是一连请了六个嬷嬷，嬷嬷都说接不了这差事。所以在第七个嬷嬷教学时，我躲在了窗后。
却让我大吃一惊。在我面前温柔可人的嫣儿，换了一副面孔。她躺在美人榻上，
让嬷嬷朝她磕一百个响头。因为她说人的额头磕在地上的声音，她觉得格外动人。
如若嬷嬷不磕，她就要找我告状坏了嬷嬷的名声，让满京城无人敢找嬷嬷办事。
我听见这一席话，头疾犯了。这月的药还没吃。从前她都会亲自煎了看着我服下的。一瞬间，
我想去看看林阮母女的落魄样。只是我还没来得及下车，就看见了姩姩。
她牵着一名男子的手，手里抓着串糖葫芦，笑得灿烂：祁叔叔，你能做我爹爹吗？
我连忙转身躲进马车里。车夫在外唤我。我置若恍闻，如贼般偷听自己的闺女与旁人交谈。
姩姩，叔叔送你回去可好？声音渐弱，我才敢掀起马车的帘子。
恰逢牵着姩姩的男人转头，他朝我笑了笑。我眯眼一看，竟然是我的同僚祁霖。刹那间，
一道白光从我脑中闪过。怪不得，我跟林阮的婚宴上，向来滴酒不沾的祁霖喝得酩酊大醉。
尤其我吃花酒时，他更是气得不让我迈进他祁家门。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我恨不得当场冲上去问个明白，却被外派处理政务。因此再质问祁霖已是多日之后。
而在这些日子，未知的藤蔓在暗中发酵，最终成了我日后的追恨莫及。4祁霖，
你几个意思？男子珊珊归来，脸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意，见我出现也不吃惊。
我早料到你会来，程兄可要来壶热茶？林阮是我的妻子——休了的。
姩姩是我的孩子——呵。祁霖发出一声冷笑，抬脚要走。
我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我拿你当兄弟，你把我当什么？林阮是你的嫂嫂。
你升官那日抛妻弃女，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人夫为人父？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这是我们程家事！我攥紧拳头，扬手就挥上他的下巴。祁霖自幼习武，
平日里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因此我做好了被他反击的准备。但这回他一声不吭、任打任骂，
我不禁有几分讶异。就在要再次挥拳时，熟悉清冷的嗓音从身后响起。住手！再一眨眼，
林阮已经挡在了我与祁霖之间。不过数日未见，眼前的人却如脱胎换骨般。她抹了淡妆，
穿着黛青色的襦裙，头顶蝴蝶簪的流苏微晃，明婉又俏丽。
跟我印象中死气沉沉的黄脸女人迥乎不同。祁少卿，你可有碍？眼前的女人转过头，
温声问着旁人。祁霖捂住胸口，抵拳轻咳：林姑娘，我不太舒服。祁霖！
你分明是故意的，我根本没用力——够了！林阮扭头看着我，眼神里面是冰冷的寒意。
程侍郎，祁公子伤寒尚未痊愈，身子弱还要遭你的拳脚，请程侍郎适可而止。林阮，
你莫被他这个伪君子骗了！方才我分明看见祁霖挑衅的眼神你说她信你还是信我。
林阮没理我，只是弯腰拾起放在台阶上的餐盒。祁公子，前些日子你说想吃甜糕，
今儿姩姩也嚷嚷着要吃，我便多做了些给你送来，你尝尝可合胃口？
祁霖垂着眸：林姑娘有心了，不过你可愿扶程某回府？咳咳咳，我这身子真是还没好利索。
男子汉大丈夫，要女人扶你成何体统？程临，你闹够没有？林阮，
你在为了这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男人吼我？对！怎么了！有问题吗！
我离开的第二日你不是就纳了新人入府？程侍郎不会只许自己放火不让百姓点灯吧？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林阮。她从前满心满眼都是我，在外向来维护我的脸面，
未曾说过我的半点不是。更遑论当众给我冷脸看。下一秒，只见她笑吟吟地后退了一步，
歪着头看我。差点忘了，你们程家欠民女的银子，何时还？5宁嫣的肚子越来越大，
脾气也越发收不住，花起钱来大手大脚，无用的东西堆满了库房。下人犯事她非打即骂，
府里气氛压抑紧张。并且宁嫣终日疑神疑鬼，我一回府，她便会凑上来闻我的衣裳。前几日，
不过是无意间穿过弄堂，染了些脂粉味，却被她整整闹了三日。我一边要处理政务，
一边要管府里的账，多日下来，颇有几分乏力，却不敢在外留宿。
因为宁嫣把我娘收拾得服服帖帖。娘说我若敢夜不归宿，亏待了她未曾面世的乖孙，
便要绝食三天三夜。我回府的时候，她正在扇一个下人的耳光。***！
在府里穿得这么花枝招展，是想勾引老爷上你的床吗？我说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宁嫣一脚踹在婢女的头上，婢女连声求饶，她却端了一壶冒气的热水要往下倒。住手！
哟，夫君回来啦~她瞬间变了表情，声音娇媚，涂得寇红的柔夷覆上我的手。
嫣儿这是在做什么？妾身是在管教下人，方才这贱婢冲撞了妾身肚子里的孩儿，
老爷不会生气了吧？奴婢没有，没有——婢女求饶，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鼻青脸肿，
嘴角还挂着血，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下去吧。她连滚带爬地逃出屋门，
宁嫣却是踮脚闻上了我的衣领，声音尖利。夫君身上有狐媚子的味道，今儿去见谁了？
下朝便回府了，你别多想。我别多想？她一下子甩开我的手，
夫君莫非是忘了自己与嫣儿如何重逢的？我没有去吃花酒，只是去见了同僚罢了。
哪位同僚？说了你也不认识。宁嫣，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从前的你不是很温柔的吗？呵。她冷哼一声，扭着柳腰，那林阮温柔，
老爷怎么不要她了？你不要胡搅蛮缠，这关林阮什么事情？我胡搅蛮缠？
从前老爷不是说就爱嫣儿这幅作天作地的模样么？怎么，到手了就嫌弃上了？
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下次我早些回府便是——嫣儿自从有孕以来，
夜里睡觉都不敢翻身，饮食都不敢放纵，嫣儿这般辛苦是为何？
还不是为了给夫君生个大胖小子，给你们程家留后散叶吗？但夫君嫌弃嫣儿容貌衰败，
又嫌弃嫣儿管得太多，嫣儿懂了，夫君是厌烦了嫣儿。既如此.... 既如此，
夫君往后莫理嫣儿便是。她跺了跺脚，哭着跑出门。只是没几步，便遇见了我娘。
哎呦喂，谁惹我程家的乖孙孙不高兴了？娘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宁嫣的肚子。娘，
你乖孙孙听见自己爹爹不喜欢他，方才踢了儿媳好多次。娘一听这话，横眉一撇，
三寸金莲翩跹，走到我面前，对着我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程临，你长本事了是吧？
我找人算过，这一胎一定是男孩！你真想让你们老程家绝后不是？
你爹听了都得从坟墓里爬出来揍你一顿。娘，我没有。没有最好！
.......支走宁嫣后，我阖上了门。娘，你何时向林阮借了一百两的银子？
娘坐在梨花椅上，眼尾一斜：她吃住我们程家的，我这个老太婆朝她要点银子怎么了？
但她个不要脸的，还好意思让老娘给她写借条，我就说这个林阮，从来没把我们当一家人！
还生了个没把的，我们老程家遇上这女的，真是晦气！你拿这一百两做什么了？
娘的眼睛闪闪躲躲，我一看便明了。又拿去赌钱了？娘，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
那玩意碰不得，儿子我在朝做官，要是被人发现你在赌钱，往上参我一本家风不正，
往后圣上哪还敢重用儿子？知道了知道了...... 我一个人站在窗前，
看见林阮从前最爱的兰花长出了枝芽，心中却起了疑惑。我看过账本，
里面并没有记录这一百两。说明这银子并非从府里支出。那么林阮的钱，哪来的？
6宁嫣早产了。大夫说她情绪波动太大，受了太多***。产房里端出一盆又一盆的红血，
染了血色的白布更是扔得到处都是。我不禁为前些日子跟她的大吵一架感到愧疚。
娘请的高人算得不错，宁嫣确实诞下了程家的第一个男孩。孩子，我的孩子。
宁嫣躺在床上，缓缓地睁开眼，声音虚弱。是个儿子，嫣儿辛苦了。那就好。
我把一袋银子放在她的头边：孩子娘在管，你放心地睡吧，
这里的五十两就当是夫君奖励你的。.......三月天，我抱着儿子在庭院晒太阳，
宁嫣拿着许多瓶瓶罐罐走了进来。嫣儿去哪了？去买了些『元铺』的脂粉，
尚书家夫人用了都说好。嫣儿也是为了夫君的仕途着想，
要是嫣儿能跟这些官家太太处好关系，夫君也能向上爬得快些。一字一句，都是为我打算，
我自是不好多说什么。嫣儿有心了。夫君言重。我低头看着在打盹的儿子，
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鼻子。你跟你娘，都是我程家的大贵人。我程临往后不会亏待你们的。
可就在几日后，一个陌生男子找上了门。他说自己是宁嫣的丈夫，叫李朝。
7你不是死了吗？谁死了？！你骂谁呢！你个做官的就好意思抢我媳妇了？
把我媳妇还给我！李朝嗓门很大，站在府门口，惹了不少人驻足。进来再说！
凭什么！你敢做不敢让我说？大伙看看，当官的欺负人了！两个小厮都险些压不住他，
我匆匆下了台阶，在他耳畔问：你要怎么样才肯进去？给我十两。
李朝眼睛是三角眼，里面闪着精明的光。我知道他并非善茬，咬牙应了下来。
宁嫣前脚刚踏进正厅，看见坐着的李朝，扭头就跑。李朝一把冲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臂，
扬手就要扇上去：臭娘们，跑来见你老相好，怎么都不跟为夫说一声，嗯？看到相好，
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贱***。我攥住他的手腕：说话放客气点，
嫣儿是我的夫人。啧啧啧。李朝的三角眼把我从上扫到下，程大人真是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