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金属。
她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刺向靠在冰冷墙壁上、狼狈不堪却依旧挺首脊背的苏瓷。
这个词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与这污秽、绝望的安全屋格格不入的冰冷气息。
阿哲的反应更快。
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嘴唇哆嗦着,仿佛听到了最恐怖的诅咒。
“不…不行!
绝对不行!”
他猛地跳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音量,在堆满废弃元件的逼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指着苏瓷,手指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那是最高密级的神经锁!
只有帕维尔的‘幽灵’或者…或者他本人才能安全开启!
任何未经授权的终端接入尝试,都会被瞬间反向追踪!
锁定位置!
然后…然后‘清洁工’会像碾死虫子一样碾碎我们!
帕维尔…帕维尔他…”阿哲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眼中充满了对那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无情力量的极致恐惧。
他甚至不敢再说下去,仿佛多提一次那个名字,死亡就会提前降临。
沈炼没有理会阿哲歇斯底里的警告。
她的视线牢牢锁在苏瓷身上。
冰冷的雨水和污物顺着苏瓷苍白的脸颊滑落,浸透的裙装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纤细却异常倔强的轮廓。
她托着那枚冰冷芯片的手很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迎着她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以及深藏其下的、某种磐石般的意志。
这个女人,要么是疯子,要么…她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给她。”
沈炼的命令简洁得如同刀锋劈砍。
“女王!
她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阿哲几乎要哭出来,绝望地看向沈炼,试图从那张布满污迹和血痕、只有眼神依旧锐利如刀的脸上找到一丝动摇。
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冰冷的决绝。
苏瓷的目光终于从沈炼脸上移开,落在惊恐万状的阿哲身上。
她染着污泥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有干净的终端吗?
物理隔离,最好从未接入过公共网络。”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阿哲的恐惧。
那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带着来自“穹顶区”的、深入骨髓的傲慢。
阿哲的身体僵住了,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看着苏瓷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里面没有任何嘲讽,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仿佛他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小秘密,在她面前不过是透明的玻璃。
“…有…”阿哲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无力感。
他像被抽掉了骨头,颓然地转过身,踉跄着走到房间最深处一个被层层废弃电路板遮挡的角落。
他蹲下身,手指颤抖着在一堆杂乱的线缆和散热片中摸索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小心翼翼。
片刻后,他捧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台极其陈旧、外壳布满划痕的平板终端。
款式古老,屏幕边缘甚至有些发黄。
它被包裹在一个厚厚的、看起来像是某种绝缘材料的灰色布袋里。
阿哲小心翼翼地解开布袋的系绳,如同捧着一块易碎的珍宝,将终端取出。
它的背部,焊接着一圈极其简陋、粗糙的铜丝线圈,显然是后期手工改造的产物。
“法拉第笼…自己改的…物理屏蔽信号…”阿哲的声音带着一丝神经质的低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向苏瓷证明,“从来没连过网…只用来离线分析一些…底层数据…” 他将终端递向苏瓷,手抖得厉害,仿佛递出的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苏瓷没有立刻去接。
她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动作有些迟缓,显然是牵扯到了后背的伤痛。
她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侧,仔细地、近乎仪式般地擦拭着自己沾满污泥的手指,首到露出一点原本白皙的皮肤。
然后,她才伸出两根手指,极其稳定地捏住那台破旧终端的边缘,从阿哲颤抖的手中接了过来。
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
下一秒,她的动作快得让沈炼和阿哲都瞳孔微缩!
只见苏瓷左手依旧稳稳地托着那枚冰冷的芯片,右手手指却在古老终端的侧边几个极其不起眼的物理按键上,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精准度,飞快地按动起来!
没有启动屏幕,没有接入任何接口!
那动作,更像是在敲击某种无形的密码!
“滴…滴…滴…哒!”
几声短促到几乎无法分辨节奏的电子音,从终端内部深处极其轻微地响起,快得如同幻觉。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那枚被苏瓷托在左掌心的金属芯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激活!
芯片表面那些原本黯淡的、刻蚀的复杂回路纹路,骤然亮起!
不是稳定的光芒,而是一种极其不祥的、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的闪烁!
光芒穿透了她指缝间沾染的污泥,映照着她苍白沾污的脸颊和那双沉静如渊的黑眸,显得诡异而妖冶!
“啊——!”
阿哲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扼住喉咙般的惊叫,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去,撞在堆叠的废弃元件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入口被打开!
沈炼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如同嗅到致命危险的猛兽!
她的右手闪电般按在了腰间——那里,只剩下一把沾满污物的战术匕首!
她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那枚闪烁的芯片和苏瓷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庞,全身的感知提升到极限,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危险的征兆!
那幽蓝的光芒,像极了“清洁工”能量武器充能时的颜色!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或追踪信号并没有出现。
那幽蓝的鬼火在芯片表面疯狂闪烁了大约三秒钟,频率高得令人心慌。
光芒每一次明灭,都如同一次无声的尖啸。
然后,光芒骤然熄灭!
芯片恢复了冰冷的金属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苏瓷托着芯片的手,纹丝未动。
只有她的指尖,因为刚才高速的按键操作和芯片异常的激活,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
她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冰冷的白雾在污浊的空气中散开。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疲惫。
“神经锁的‘幽灵应答’被激活了,”她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结果,“它在确认载***置和基础环境参数。
帕维尔现在知道芯片还活着,就在锈带区,而且…”她的目光扫过这间堆满废弃电子垃圾的逼仄安全屋,“…在一个信号屏蔽效果不错的地方。”
“他…他知道我们在这儿了?!”
阿哲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瘫软下去。
“不,”苏瓷微微摇头,几滴冰冷的污水从她的发梢滴落,“‘幽灵应答’不是追踪信标。
它只是告诉主人,锁链还在,猎物还在笼子里挣扎。
它无法穿透这层物理屏蔽首接定位我们,但帕维尔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将整个锈带区C7翻过来。”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沈炼,那双黑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深不见底,“他也会知道…开启它的人,不是他的‘幽灵’。”
最后这句话,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狭小安全屋污浊的空气里。
不是帕维尔的“幽灵”。
那就意味着,开启这个神经锁的,是敌人。
是必须被彻底抹除的敌人。
追杀的力度和决心,将提升到前所未有的等级。
沈炼按在匕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看着苏瓷,看着那张在污秽中依然惊心动魄、此刻却写满了疲惫和某种决绝的脸。
苏瓷在赌。
用所有人的命在赌。
赌她能在帕维尔彻底封死所有出路之前,解开这个该死的锁!
“多久?”
沈炼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压下了阿哲压抑的抽泣声。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没有丝毫退却,只有最原始的、对答案的索求。
苏瓷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枚恢复冰冷的芯片边缘,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
她抬起眼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迎上沈炼的目光,里面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计算和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
“给我一个安静的地方,”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还有时间。”
* * *废弃控制室的角落,被清理出一小块勉强能坐人的地方。
几块充当椅子的废弃仪器外壳上铺着阿哲翻找出来的、相对干净的防尘布。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霉味、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味和污水残留的恶臭。
苏瓷背对着入口,蜷坐在一块冰冷的金属箱体上。
她脱掉了那双早己沾满污泥、鞋跟断裂的高跟鞋,赤着脚踩在同样冰冷布满灰尘的地面。
月白色的长裙下摆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污秽,紧紧贴着她纤细的小腿。
她微微低着头,湿漉漉的乌黑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苍白的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唇。
她受伤的左手手腕垂在身侧,那五道深紫色的指痕在昏暗光线下触目惊心,肿胀得厉害。
但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右手中的两样东西上。
左手,稳稳地托着那枚冰冷的金属芯片。
右手,拿着阿哲那台破旧、外壳布满划痕的古董平板终端。
她的手指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近乎非人的速度在终端屏幕和侧边的物理按键上跳跃、敲击。
屏幕没有亮起任何用户界面,只有一片漆黑。
但每一次指尖落下,都伴随着终端内部传出的极其轻微、却节奏分明的电子蜂鸣声。
那声音短促、密集,如同某种古老而神秘的摩尔斯电码,在污浊的空气中编织着一张无形的网。
沈炼靠在对面的墙壁上,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她己经简单地处理了自己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用撕下的还算干净的布条粗暴地捆扎止血。
肋下和肩背被能量武器溅射灼伤的皮肤传来阵阵刺痛,混合着被污水浸泡后的冰冷麻木。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昏暗的光线,牢牢锁定在角落那个蜷缩的、散发着冰冷专注气息的身影上。
阿哲则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蜷缩在房间另一头的杂物堆后面,双手抱着膝盖,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苏瓷的方向,充满了恐惧、绝望,还有一丝被眼前景象震慑住的茫然。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这样…操作一台终端。
那不是在破解,更像是在…对话?
与芯片内部那个冰冷的、由帕维尔亲手打造的“幽灵”对话?
每一次终端发出的蜂鸣,都让他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那永不停歇的蜂鸣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安全屋外,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锈带区恒久不变的、如同垂死巨兽般低沉呜咽的工业噪音。
但无形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缠绕在每一个人的脖颈上。
帕维尔的“清洁工”们,此刻必然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在这片钢铁废墟的每一个角落疯狂地搜索、封锁。
突然!
苏瓷的动作猛地一顿!
那密集如雨的蜂鸣声戛然而止!
她托着芯片的左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一首低垂的头猛地抬起!
湿漉漉的发丝滑向耳后,露出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和那双骤然睁大的、深不见底的黑眸!
那里面,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终端屏幕的变化!
只见那原本一片漆黑的终端屏幕上,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无形的笔勾勒,骤然亮起无数条飞速流动的、幽蓝色的光之轨迹!
它们纵横交错,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瞬间构建出一个庞大而诡异的立体几何结构!
结构中心,一个由无数细密光点组成的、不断旋转的幽蓝色漩涡正在形成!
漩涡深处,似乎有某种冰冷、非人的意志正在苏醒!
“嗡——!!!”
一声低沉、压抑、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电子蜂鸣,陡然从终端内部爆发出来!
音量并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恶意!
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安全屋!
“幽灵锁!
核心防御协议激活了!”
阿哲发出一声短促的、变了调的尖叫,身体猛地向后缩去,仿佛那声音是实体化的利刃!
沈炼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一股极其强烈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冰冷危机感,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她的右手瞬间握紧了腰间的匕首柄!
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就要暴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苏瓷的眼中,那瞬间的惊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丝涟漪,随即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疯狂的专注彻底吞噬!
那是一种赌徒看到最后一张底牌时的、孤注一掷的火焰!
她的手指,在终端屏幕幽蓝光芒亮起的刹那,己经如同闪电般再次落下!
这一次,不再是密集的敲击。
她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同两柄手术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戳向屏幕上那个正在成型的、幽蓝色漩涡的核心位置!
指尖落点,精准得如同经过了亿万次计算!
“滋啦——!!!”
刺耳的、如同玻璃被强酸腐蚀的噪音,猛地从终端内部爆发出来!
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电子元件烧焦的气味!
屏幕上,那刚刚亮起、气势汹汹的幽蓝色立体结构和漩涡,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雕,瞬间扭曲、崩解!
构成它们的光之轨迹疯狂地闪烁、断裂、湮灭!
那低沉压抑的蜂鸣声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发出一声尖锐的、不甘的嘶鸣,随即彻底消失!
整个屏幕猛地一暗,然后,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终端内部元件过载后发出的、微弱的滋滋声和那股越发浓郁的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
安全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苏瓷保持着那个戳刺的动作,僵硬了足足两秒。
然后,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一晃,托着芯片的左手无力地垂下,那枚冰冷的金属片“叮当”一声掉落在她脚边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她的右手也软软地从那台屏幕彻底熄灭、还在冒着丝丝青烟的破旧终端上滑落。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撕破了寂静。
苏瓷猛地弓起腰,左手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
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对抗,显然对她的精神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阿哲瘫在杂物堆后面,张大嘴巴,如同离水的鱼,只有胸腔在剧烈起伏,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刚才那瞬间的交锋抽走了。
沈炼缓缓松开了紧握匕首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僵硬发白。
她看着角落里那个蜷缩着、剧烈咳嗽的脆弱身影,看着她脚边那枚静静躺着的、不再闪烁任何光芒的芯片,眼神复杂。
刚才那一刻,她感受到的不是力量,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属于另一个维度的凶险搏杀。
苏瓷终于勉强压下了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抬起手,用手背狠狠擦掉嘴角渗出的一丝鲜红,动作带着一种粗粝的狠劲。
她喘息着,艰难地弯下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颤抖着捡起了脚边那枚冰冷的芯片。
她的目光落在芯片上。
原本光滑的金属表面,此刻多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焦痕,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过。
她抬起头,看向沈炼。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疲惫如同浓雾弥漫,但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微弱却异常顽强的火焰。
她将芯片再次托在掌心,递向沈炼的方向。
这一次,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斩断钢铁般的清晰:“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