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纸箱里的海啸十七楼。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浸在一种灰蒙蒙的铅色里,
钢铁森林的轮廓模糊而坚硬,像是被随意丢弃的冰冷积木。正是晚高峰的前奏,
下方街道的车流已开始淤塞,尾灯连缀成一条条缓慢爬行的、暗红色的河。
空气里弥漫着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混杂着速溶咖啡的廉价香气和某种复印机过热产生的、略带焦糊的塑料味。
这熟悉到令人麻木的背景音,此刻听来却格外刺耳,如同命运齿轮在耳边粗暴地啮合。
陈默站在人事部总监办公室门口,指尖冰凉。
他听见里面隐约传来“结构优化”、“战略调整”之类的词汇,像钝刀子割肉。门开了,
总监那张总是过分圆融的脸探出来,堆砌着程式化的歉意,眼神却滑过陈默的肩膀,
落向虚空。“陈默啊,进来坐。”声音像浸了油的棉花,软腻腻地裹上来。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总监递过来一份文件,薄薄的几页纸,却沉得像铅块。
指尖划过“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那几个加粗黑体字时,陈默的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几乎没听清总监后面那些关于“N+1补偿”、“感谢多年贡献”、“未来可期”的套话。
耳朵里只有一种持续的、尖锐的蜂鸣。他强迫自己抬起眼,
目光落在总监身后书架上一个金光闪闪的“年度最佳经理人”奖杯上,
底座折射着顶灯惨白的光。昨天,他还被许诺是这个“最佳经理人”团队里不可或缺的一员。
“理解公司的难处。”陈默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平稳,
遥远得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他拿起笔,签名栏里“陈默”两个字写得异常工整,
甚至有些刻板。钢笔尖划在光滑的纸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像某种啮齿动物在啃噬着什么。回到属于他的格子间,
那片小小的、被磨得发亮的办公桌区域。桌面收拾得过分整洁,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凄凉。
键盘鼠标归位,几本专业书籍摞好,抽屉里属于私人的东西少得可怜——一个备用充电器,
半盒润喉糖,还有一张夹在笔记本塑料封套里的照片。照片上是苏晴,他相恋五年的女友,
去年生日时在欢乐谷拍的。她戴着一个夸张的米老鼠发箍,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脸颊紧贴着他的肩膀,阳光刺眼,她的笑容比阳光更明亮,几乎要灼伤指尖。
陈默的指尖在照片上停留了一瞬,像被烫到般迅速抽离。他拿起照片,又放下,
最终还是将它塞进了那个装杂物的小纸箱底部。动作有些粗暴,照片的一角微微折了起来。
旁边工位的实习生小赵探过头,眼神躲闪,嗫嚅着:“默哥……保重啊。
”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陈默没看他,只是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他抱起那个轻飘飘的纸箱,里面装着五年职业生涯的全部残余,轻得让他心头发慌。
电梯从十七楼无声滑落。狭小的金属空间像一个冰冷的、不断下沉的棺材。
轿厢壁上倒映出他模糊的影子,脸色灰败,领带系得一丝不苟,
此刻却像一道勒紧脖子的绳索。空气凝滞,
只有楼层数字在无声跳动:16…15…14…失重感拉扯着胃袋,带来一阵阵空虚的痉挛。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陈默下意识地摸出来,屏幕亮起,是微信朋友圈那个鲜红的小点。
他习惯性地划开,指尖带着一种麻木的惯性。置顶的,
是苏晴的头像——一只眯着眼晒太阳的慵懒橘猫。就在几小时前,
他还给她发过一条信息:“晚上想吃什么?我可能……会早点下班。
”后面跟着一个努力微笑的emoji表情。信息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没有回复。此刻,
苏晴的头像旁,跳出了一条新状态。发布时间:十五分钟前。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的构图很讲究。巴厘岛,黄昏。金红色的晚霞熔金般泼洒在无垠的海面上,
浪花温柔地舔舐着细腻的白沙滩。画面中心,是一对紧紧依偎的背影。
女人穿着飘逸的白色长裙,赤着脚,海风吹拂着她的裙摆和长发。男人高大,
穿着休闲的亚麻衬衫,一只手亲昵地揽着她的腰。他们的手,十指紧扣,
放在女人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无名指上,
一大一小两枚钻戒在霞光里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
血液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发出海啸般的轰鸣。
他死死盯着那只男人的手,那只骨节分明、戴着昂贵腕表的手。那手腕,那姿态,
他太熟悉了。就在今天上午的会议室里,这只手的主人,他曾经的“恩师”和“伯乐”,
公司执行副总裁李泽楷,还拍着他的肩膀,用一种沉痛而惋惜的语气说:“陈默,
你是个人才,可惜……大环境如此,公司也很艰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陈默猛地弓下腰,
纸箱重重地砸在他的脚背上,
里面的东西哗啦散落一地——充电器、润喉糖、几支笔……还有那张折了角的照片。
照片上苏晴灿烂的笑脸,此刻在散落的杂物间,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电梯冰冷的金属地板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寒意,直刺骨髓。他靠着冰冷的轿厢壁,大口喘息,
却吸不进一丝氧气。世界在他眼前旋转、碎裂,只剩下那张照片里刺眼的霞光,紧扣的十指,
和无名指上那冰冷的、象征永恒的闪光。电梯门在他身后无声滑开,
外面大厅明亮的光线涌进来,像舞台的追光,
打在他这个狼狈不堪、被生活瞬间掏空的丑角身上。他踉跄了一下,弯腰去捡拾散落的东西,
手指抖得厉害,捡起照片,又掉落。
第二章:父与子的废墟钥匙在锁孔里徒劳地转动了好几圈,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门开了,
一股混杂着隔夜泡面汤、变质啤酒和灰尘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像一记无形的闷棍,
狠狠砸在脸上。这间租来的、不足四十平米的一居室,
此刻更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垃圾处理站。客厅地板上,散落着各种颜色的空啤酒罐,
如同战后的弹壳。有的被捏扁了,有的还残留着一点琥珀色的液体,
引来几只苍蝇嗡嗡地盘旋。茶几上堆满了油腻的泡面桶和外卖餐盒,盖子随意掀开,
凝结的油脂在灯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光。沙发上扔着揉成一团的衣服,
分不清是干净还是脏的。窗帘紧闭,只有缝隙里透进一丝城市浑浊的霓虹光,
无力地切割着室内的昏暗。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寂静中只有苍蝇的嗡鸣和他自己粗重浑浊的呼吸声。陈默踢开脚边的空罐子,
金属撞击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径直走到冰箱前,拉开门,里面空空荡荡,
只有几罐孤零零的啤酒和一包开了封、早已软塌变色的吐司。他抓出一罐冰凉的啤酒,
食指勾住拉环,“嗤啦”一声脆响,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他冰凉的手指流淌下来。
他仰起头,喉结剧烈地滚动,冰凉的液体带着苦涩一路灼烧下去,
却丝毫无法浇灭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名为背叛和失败的毒火。胃里一阵抽搐,
他扶着冰箱门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他把自己摔进那张唯一还算干净的电脑椅里,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屏幕幽幽亮着,
停留在苏晴那条朋友圈的界面。霞光,大海,依偎的背影,紧扣的十指,
无名指上的钻戒……还有李泽楷那张在朋友圈里意气风发的脸。他像自虐般,
一遍遍刷新着苏晴和李泽楷的朋友圈。苏晴的动态停留在那张巴厘岛的照片,
像一个永恒的耻辱柱。李泽楷的则更新了——一张在私人游艇甲板上的合影,
他搂着苏晴的肩膀,笑容志得意满,配文:“新的旅程,有最珍贵的同行者。
” 陈默猛地灌下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呛进气管,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得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浑身都在痉挛。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和绝望中,
一阵粗暴、急促、不容置疑的敲门声骤然响起。“砰!砰!砰!
”像是要把这扇薄薄的门板直接砸穿。那敲门声带着一种久违的、不容置疑的蛮横力量,
穿透了屋内的死寂和酒精的麻痹,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直接剐蹭在陈默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陈默的身体猛地僵住,像一尊骤然冷却的石膏像。啤酒罐停在嘴边,
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在裤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瞳孔微微放大,
里面映着屏幕上刺眼的光,混杂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茫然。这敲门声……太熟悉了。
熟悉到刻进骨髓里,带着老家小镇上尘土的气息和一种不容辩驳的权威。他迟缓地,
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到门边。手搭在冰冷的门把手上,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拧开了。
门外站着父亲陈建国。岁月和劳苦在他脸上刻下了深重的沟壑,
皮肤是常年日晒风吹的酱褐色。他穿着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蓝色工装,
裤腿上还沾着几点可疑的灰白色泥浆。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根倔强的老松,
但眉宇间却凝结着比陈默记忆中更为深重的阴郁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
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一个半旧的黑色人造革手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瞬间扫过门内的一片狼藉,扫过陈默布满血丝、浮肿颓废的脸,
最后落在他手里捏着的、还在往下滴着啤酒的罐子上。
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混合着长途汽车站特有的汗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瞬间压过了屋里的腐败气味。陈建国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那是一种火山爆发前地壳的剧烈挤压。他没有说话,肩膀猛地一沉,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老牛,用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蛮力,
狠狠撞开了挡在门口、还处于呆滞状态的陈默。陈默被撞得一个趔趄,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啤酒罐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散落着空罐的地板上,
残余的液体汩汩流出,像一道蜿蜒的泪痕。陈建国大步踏进这个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巢穴。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扫过屏幕上定格的刺眼照片,
扫过散落在地上那张苏晴笑容灿烂的照片。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每多看一眼,他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般的铁青。“陈默!
”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破裂,带着一种痛彻心扉的颤抖,像生锈的铁片刮过玻璃,
“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副鬼样子!”他猛地伸手指着屏幕,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为了个女人?为了个把你当垃圾一样扔掉的女人?你就把自己作践成这滩烂泥?!
”“爸……”陈默靠着墙,声音虚弱得像蚊蚋,试图辩解什么。“别叫我爸!
”陈建国猛地打断他,像一头发狂的困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陈默,
“我没你这么窝囊的儿子!我跟你妈……我们……”他猛地顿住,
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了喉咙,那个词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痛苦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是更深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绝望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他猛地拉开那个黑色人造革手包的拉链,动作粗暴得像要撕碎什么东西。
他掏出一个厚厚的、鼓鼓囊囊的土黄色牛皮纸信封,信封口没有封死,
露出一叠叠深红、浅绿的钞票边角。那厚度,对于一个普通家庭,
尤其是一个刚刚失去了顶梁柱母亲的家庭来说,沉重得不可思议。“拿着!
”陈建国几乎是吼出来的,手臂猛地一挥,那个鼓胀的信裹挟着风声,像一块坚硬的砖头,
狠狠砸在陈默的胸口上。力道之大,让陈默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又往墙上撞了一下。
信封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几叠钞票从开口处滑落出来,
散在那些空啤酒罐和泡面桶之间,鲜红的百元大钞,在昏暗污浊的光线下,
刺眼得如同凝固的血。“这是你妈……”陈建国的声音陡然哽住,他用力吸了一口气,
像要把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去,再开口时,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淬了毒的绝望,
“……省吃俭用,一分一分攒下来,准备给你娶媳妇的!她临走前……还在念叨这个!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陈默的心脏。他仿佛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
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攥着存折的模样。陈建国指着地上那堆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垃圾,
又指了指那堆散落的、沾上了油污的钞票,声音嘶哑,
却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决绝:“两条路!要么,你就拿着这笔钱,去买酒!去买醉!
去买安眠药!痛痛快快地死!死得远远的!别脏了我跟你妈的眼!”他上前一步,
布满老茧的手猛地揪住陈默胸前皱巴巴的衬衫衣领,巨大的力量几乎将陈默提离地面。
浓烈的烟草味和汗味冲进陈默的鼻腔。父亲那张沟壑纵横、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
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逼近到眼前,浑浊的瞳孔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却又在最深处,
闪烁着一种陈默从未见过的、被碾碎般的痛楚。
“要么——”陈建国从齿缝里挤出最后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
“你就给我从这滩烂泥里爬出来!像个男人一样!爬出来!”最后一个字吼出,
他猛地将陈默狠狠掼开!陈默踉跄着后退几步,脚下踩到一个空啤酒罐,身体彻底失去平衡,
重重地摔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冰冷的桌腿上,眼前金星乱冒。散落的钞票被他压在身下,
硌得生疼。陈建国看都没再看他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眼睛的玷污。他猛地转身,
大步走向门口。那沉重的、沾着泥浆的工装鞋,
踩过散落在地板上的泡面桶、空罐子、揉皱的照片,发出“咔嚓”、“哐啷”的碎裂声,
如同踩在陈默已然支离破碎的心上。房门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甩上,
巨大的声响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那扇薄薄的门板,隔绝了父亲决绝的背影,
也像一道闸门,彻底关上了陈默过去三十年的、自以为安稳的人生。狭小的空间里,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还有他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一样的喘息。额头被桌腿磕破的地方,
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混合着眼角的湿意,在脸上留下粘腻的痕迹。他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身下压着母亲省吃俭用攒下的钞票,周围是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海洋。
父亲最后那声“爬出来”的咆哮,像惊雷一样在他空荡荡的脑子里反复炸响,
震得他耳膜生疼。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向额角被撞破的地方,
指尖沾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他低头,怔怔地看着指尖那抹刺眼的鲜红,
又茫然地环顾四周——散落的钱,狼藉的垃圾,屏幕上定格的背叛,
还有地上那张照片里苏晴灿烂到残忍的笑容。“爬出来……”他喃喃地重复着,
声音嘶哑破碎,像个坏掉的复读机。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翻涌,
撕裂着他麻木的神经。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猛地趴向地面,
对着那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剧烈地、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污秽物喷溅在散落的钞票上,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腐气味。第三章:车轮碾过的微光额角的伤口结了痂,
像一条丑陋的暗红色蜈蚣,趴伏在陈默苍白的皮肤上,隐隐作痛。
这痛感成了他混沌意识里唯一清晰的锚点。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又渐次熄灭,
日升月落,时间在这间弥漫着绝望和腐败气息的斗室里失去了刻度。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瘫坐了多久,直到冰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骨髓,
让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视线艰难地聚焦,
落在地上那个被自己呕吐物弄脏的、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上。
母亲省吃俭用的血汗钱……父亲那句淬了毒的“两条路”……像两把烧红的烙铁,
轮番灼烫着他麻木的神经。死?这个念头短暂地、带着诱惑的黑暗滑过脑海。太容易了。
只需要几瓶安眠药,或者打开窗户纵身一跃,这无休止的痛苦就能终结。
他甚至能想象出父亲得知消息后那瞬间的愕然和……也许,是解脱?
这个念头让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滚。不。一股更原始、更蛮横的力量,从脊椎深处猛地炸开!
不是勇气,也不是希望,而是父亲揪住他衣领时,
那双浑浊眼睛里燃烧着的、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痛楚,还有那声撕裂般的“爬出来”!
像一头濒死的野兽被猎人逼到悬崖边发出的最后嘶吼。那嘶吼里,有恨铁不成钢的暴怒,
有被碾碎的绝望,但最深处……陈默在那一刻,仿佛透过那燃烧的火焰,
瞥见了一丝被彻底掩盖的、属于父亲的恐惧——对失去最后血脉的恐惧。“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沙哑得不成调。陈默猛地从地上弹起来,
像一具被电流激活的僵尸。他踉跄着冲进狭小的卫生间,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地冲下,他粗暴地将头埋在水流下,刺骨的寒意激得他浑身剧颤,
额角的伤口被水冲刷,传来尖锐的痛感。他不管不顾,
用尽全力搓洗着脸上干涸的血迹、泪痕和呕吐物的污渍,指甲在皮肤上划出红痕。
冰冷的水流顺着脖子灌进衣领,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
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短暂的清醒。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惨白如鬼的脸。
眼窝深陷,颧骨突出,额角那道暗红的伤疤像一道耻辱的烙印。唯有那双眼睛,
虽然布满血丝,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灰败。那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凶戾的光,
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孤注一掷的疯狂。他走回客厅,避开那些污秽,蹲下身,
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沾了污渍的牛皮纸信封。沉甸甸的,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没有数,
直接将它塞进了衣柜最底层,压在几件旧衣服下面。然后,他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
开始行动。找来最大号的黑色垃圾袋,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可怕的效率。
他不再看地上的狼藉是什么,
啤酒罐、泡面桶、外卖餐盒、揉皱的纸巾、沾了呕吐物的钞票他捡起那些还算干净的,
用纸巾擦掉污渍,其余的连同垃圾一起扫入袋中……统统塞进去。动作越来越快,
越来越用力,仿佛要把这令人窒息的过去全部打包丢弃。
几个大号垃圾袋很快被塞得鼓胀变形。他拖着沉重的袋子,一趟又一趟下楼,
将它们狠狠扔进小区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里。每一次扔下,
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额角伤口的抽痛。回到房间,打开所有窗户。
深秋冰冷的夜风呼啸着灌入,卷走了室内沉积的腐败气味,也冻得他瑟瑟发抖。
他打开水龙头,接了满满一桶水,拿起那块早已干硬发黄的抹布,开始擦拭。
桌子、地板、冰箱表面……一遍又一遍,水脏了就换,抹布搓了又搓,
直到皮肤被冷水泡得发白发皱。汗水混着冷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额角的伤口在反复擦拭中又渗出了血丝,他也浑然不觉。天快亮时,
小小的出租屋终于显露出它原本的模样。虽然简陋、空荡、墙壁斑驳,但至少,
空气是冷的、干净的,地面不再有粘腻的触感。陈默站在屋子中央,浑身湿冷,精疲力竭,
像刚打了一场惨烈的仗。他看着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晨光,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却异常清晰。他需要一份工作。立刻,马上。
不是光鲜的白领,不是需要资历的职位。他需要能立刻拿到钱,能让他活下去,
能让他……爬着向前移动的工作。他拿出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在晨光下格外清晰。
手指在求职APP上滑动,
目光掠过那些要求“三年经验”、“本科以上”、“团队协作”的条目,
最终停留在本地生活服务类目下。手指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定地点开了注册界面。
姓名:陈默。身份证上传。健康证?暂时没有。他勾选了“立即可以上岗”。“叮!
”几乎是提交完成的瞬间,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响起。
要求送达时间08:45前陈默盯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地址——金茂大厦B座17楼。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记忆。那正是他工作了五年,昨天才抱着纸箱离开的地方。
1702室……那是技术部的一个小会议室。命运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去?
还是不去?他攥紧了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角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城市已经开始苏醒,远处传来车流的喧嚣。
父亲那双燃烧着疯狂和痛楚的眼睛,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去!必须去!爬,也要爬过去!
他要让那个地方看到,陈默,还没死透!他抓起一件还算干净的旧外套套上,
冲进卫生间用冷水狠狠抹了把脸,额角的伤口被水刺激得一阵刺痛。他毫不在意,
抓起手机和钥匙,冲出了门。深秋清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更加清醒。他扫开一辆共享单车,链条发出生涩的“嘎吱”声,
朝着“川味人家”的方向奋力蹬去。取餐很顺利。一个装着两盒炒饭和一碗汤的塑料袋,
沉甸甸的,散发着廉价油脂和味精混合的气味。他把塑料袋小心地挂在共享单车把手上,
再次跨上车,朝着那个熟悉又刺痛的目的地——金茂大厦,拼命蹬去。风灌进他单薄的衣衫,
冻得他嘴唇发紫,但额角却因为剧烈的运动而渗出汗珠,混合着伤口渗出的血丝,
流到下巴上。
喘吁吁、额角带血、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地出现在金茂大厦那光可鉴人的旋转玻璃门前时,
时间指向08:42。他停好车,拎起那个装着廉价炒饭的塑料袋,深吸一口气,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熟悉的大堂,熟悉的中央空调气味,熟悉的前台小姐职业化的微笑。
只是今天,她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陈默无视那些目光,径直走向闸机。他没有工卡了。他走向旁边的访客登记处,
声音有些沙哑:“你好,送外卖,17楼1702。
”保安狐疑地打量着他额角的伤和狼狈的样子,但还是按流程让他登记了身份证。闸机打开,
他快步走向电梯间。几部电梯前站着几个等电梯的上班族,穿着笔挺的职业装,